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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玉霜心中輕輕嘆息:他於我不在的這些年裡,已然長成這樣一個心緒沉重的孩子了。
她放在周顯肩上的手指下意識捏了捏他的肩頭,似乎還能摸到他清瘦的骨骼。當年手軟腳軟的孩童,仿佛就是一轉眼的時間,已經迅地長大了。
戚玉霜望著他酷似皇后的五官,心中悲哀地想:元慧皇后過世後的這些年,他一個人在權力傾軋的宮廷中,是如何長大的?
似乎有些不適應她的注視,周顯密而長的睫毛垂下,鴉羽般輕輕顫動著,道:「你的傷口如何了?」
戚玉霜道:「已經無礙了。」
周顯卻顯然沒有把她敷衍的話當真,他伸出手,輕輕拉過她的手腕,一根根檢看著繃帶上的血跡。
戚玉霜有點無奈,一邊把手交代在周顯那裡,隨便他怎麼收拾,一邊回頭對孫萬道:「去倉庫中整理尋找守城用具,絆馬索、鐵盾藤排、鉤鐮槍,老舊毀壞的篩出去,只要是能用的,清點數目,全部取出。你是一縣縣丞,這一點比我清楚。」
「將臨陽城外所有村莊百姓移入城中,帶上所有的儲備糧食。如今正值冬季,百姓手中的糧食與倉庫中的糧食足夠支撐過這個冬天,如果有所準備,撐上三五個月不成問題。」
「擂木、滾石、火箭,用於守城的器具,在這兩天內儘快準備。犬戎一擊受挫,不會這麼快回來。你們有足夠的準備時間。」
孫萬目光嚴肅,一字一句全部記了下來,這才猶豫著問道:「姑娘,您不留下來與我等共守臨陽嗎?」
戚玉霜遠遠望著東方的天空,仿佛能穿過山嶺,看到鎮北關巍峨雄偉的輪廓:「犬戎的主攻目標並不在此,而在——鎮北關。」
門外響起馬嘶之聲,周顯向門外走去,牽來了一匹戰馬,又將踏雪的韁繩解下,長身玉立地站在門口,靜靜等待著她。
戚玉霜又轉回身,對孫萬道:「孫大人,我走之後,勞煩您幫我照應一個人。住在順安巷裡,名喚陳雲。您只要說是我托您轉達的,她就會明白了。她若是問起,您就說我不久就歸,讓她不要掛念。」
孫萬見她神態鄭重,連忙點頭:「陳姑娘,您放在心上的人,我一定給您照顧得周周全全的。您就放心吧。」
周顯背脊挺直,知道戚玉霜在和孫萬說悄悄話,有意迴避不去聽他人私事,耳尖卻還是忍不住豎起,將那隻言片語的音節分明地收進了耳朵里。
放在心上的人……
照顧得周全……
周顯猛然抬頭,看向戚玉霜的神色,卻見戚玉霜笑眯眯地看著他,嘴型隱約比劃了兩個字:
「真乖。」
這是在誇他牽馬備馬,把離去的事情提前準備好麼?
周顯心裡微微一緊,胸口忽然有些氣悶,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緊,韁繩在他的指間有些變形。
戚玉霜交代完妹妹的事,向孫萬微一抱拳,道:「就此別過。」
說罷,她大步而出,翻身上了戰馬,周顯在馬上也對孫萬遙一施禮,兩人兩騎在夜色之中飛馳而去,消失在了城門盡頭。
夜幕四合,臨陽城外的原野上,到處都是犬戎人留下的兵戈與戰旗。
戚玉霜隨口道:「這便是所謂的丟盔卸甲,犬戎人只知逞勇,鮮少練兵,一旦兵敗,便一瀉千里,潰不成軍。」
周顯的眉頭微微一動,忽然道:「你……似乎對行軍之事極為了解。」
戚玉霜笑了一聲:「還行吧。」
她說得很模糊,沒有表示肯定,也沒有表示反對。
周顯心中那種模糊的預感,似乎越來越強烈。風聲掠過,戚玉霜的眉目在月光下看不分明,只能看到她身下的戰馬在夜色中划過的雪白虛影。
兩馬並騎,戚玉霜不得不略微放慢度。周顯所騎的,是剛從犬戎那裡繳獲來的高姚馬,即使高姚馬乃月闞國名馬,是犬戎不惜一切代價攻下月闞國搶掠而來的馬種,但畢竟有上中下品之分,普通犬戎騎兵所乘的也不過是高姚馬中的中品、下品而已。
踏雪是當年大孟威震西域時,西域金氏國王獻上的貢品,通身上下雪白一色,傳言能日行千里,乃西域九國獨此一匹的照夜玉獅子。
皇帝將這匹小馬駒賜予戚大將軍,戚大將軍看這匹小馬性極聰慧,所以轉手又送給了她。她與踏雪一同長大,弓馬騎射無不是一處練習,心意相通,如同一人。
她的手指下意識捋了捋韁繩,心裡尋思道:將來還是得想辦法給這他弄匹好馬來——這些年大孟武力衰退,國無良將,不僅北疆頻遭掠奪,對西域也缺乏了原有的掌控力。往年按歲進貢的西域諸國許多已經不再前來朝貢,西域名馬自然也無從得來。
她遇到周顯時,周顯騎的只是一匹國內培育的良種河內馬,雖然耐力極佳,度也足夠快,卻依然算不上頂尖的好馬。最好也是弄一匹小馬駒,慢慢養著,和他一處長大,這樣將來才能心意相通……戚玉霜構思著,忽然道:「你想要匹什麼樣的戰馬?」
周顯輕聲道:「像照夜玉獅子那樣的戰馬嗎?」
戚玉霜心臟突的一跳:「你說什麼?」
周顯的眼睛在月光下極為清澈,漆黑水亮,像是會說話一般。
戚玉霜被他這雙眼睛靜靜地凝視著,頓時感覺心臟不受控制地跳了跳,心道:他這雙眼睛長開之後,和小時候宛然是兩個樣子了。從前只會板著小臉口是心非,如今長大了,竟反而學會磨人的那一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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