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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这话顾嫣然仿佛听不懂似的,睁大了眼睛看着阮妈妈:“妈妈的意思是说,二婶婶挑了些两面三刀的下人过来?当着二婶婶的面她们不敢不规矩,一背着二婶婶就要生事?”
周鸿猛然咳嗽了一声,抬手掩饰地在唇边擦了擦。其实他是险些笑出来。
从前在府里,他吃这些后宅妇人嘴皮子上的亏多了。他是个不善言词的,跟这些仆妇们打不起嘴上官司,也不屑于打——他身为男子,难道能学着个妇人一样嘴上不饶人?
阮妈妈方才那些话,他听出了其中意思,自然也是火冒三丈,但阮妈妈是平南侯夫人身边出来的,怎么也要给三分面子,实在不能一脚就踢出去。他正憋闷着不知如何是好,没想到顾嫣然却是这样的口齿伶俐,居然也能堵得阮妈妈说不出话来。瞧着那老婆子尴尬的模样,他真是险些就笑出了声。
“少奶奶这话说的……”阮妈妈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自然不是顾嫣然说的意思,可是顾嫣然摆出一脸天真模样,问的话却刁钻。再怎么说她是刚进门的少奶奶,纵然阮妈妈自恃是侯夫人身边出来的,那也终究是个下人。主仆有别尊卑有分,周鸿可以拉下脸来训斥,她这个做奴婢的却不能。
顾嫣然抿嘴一笑:“我想二婶婶在京城那样的贤名远扬,也不会给我们院子里放些没规矩的下人。再说,还有阮妈妈你呢。别人不懂规矩,你是二婶婶身边的老人,自然会替我好生盯着他们的,是不是?”
阮妈妈能说不是吗?只能垂死挣扎地道:“但少爷这样委实不妥当——”
“侯府有规矩,同房就必得行房吗?”顾嫣然觉得自己的脸要烧起来了,但还是硬挺着一脸求知地看着阮妈妈。这一手,她在家里的时候也用过,那时候是对付偏心眼的顾老太太,想不到今日又派上了用场。
侯府没这规矩。不但侯府没有,这满京城里也没哪家有这规矩的。就是宫里的皇帝,歇在了妃嫔的宫里,也没说就一定得幸了的。阮妈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顾嫣然于是红着脸微微一笑:“时辰不早了,妈妈歇着吧。”然后,丹青快手快脚地过来,在阮妈妈鼻子前头关上了门。
时辰确实已经不早,忙活了一天的下人们大多都已经去歇着了,阮妈妈在廊下没滋没味地立了片刻,没听见屋里有什么动静,只得转头走了。
小山居连同附近的一片园子都划归了长房,新起了一道墙将这片园子与原平南侯府隔开,墙上留了一道小门,以示析产未析居之意。这会儿夜色已深,门已上了锁,旁边小屋里有值夜的婆子看着。
阮妈妈打着一盏灯笼走过来,值夜的婆子看见她来,连忙出来奉承:“妈妈还没歇着?”
“开门吧。”阮妈妈没什么精神听她说话,只简短吩咐了一句。
值夜的婆子连忙将门打开,还殷勤地问道:“妈妈几时回来,替您留着门?”
“留着吧,一会儿也就回来了。”阮妈妈说罢就提着灯走了,一路穿过半片梅林,直到了颐福居。
颐福居里还亮着灯火,平南侯夫人尚未睡下,只拆了头,穿着中衣歪在罗汉床上看一本词谱,见阮妈妈进来,随意抬了抬眉毛:“都歇下了?”
阮妈妈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平南侯夫人顿时觉了她的异样:“怎么?”
“二少爷他——在新房里歇下了。”阮妈妈知道自己办事不力,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老奴没用……”
平南侯夫人坐直了身子:“在新房里歇下了?你不曾拦着?”
“老奴拦了。”阮妈妈苦着脸,“只是老奴实在没想到,这新少奶奶脸皮这样的厚,连行房圆房的话也能说得出口,还十分刁钻……”连忙将顾嫣然的话一一转述,以示并非自己办事不力。
平南侯夫人听到最后,倒气笑了:“好好好,之前亏得顾家还在撇清,如今这才娶进门,连圆房都不能,也能把人拢在自己屋里,倒是好手段!我还真小瞧了她。”
阮妈妈不敢说话。平南侯夫人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轻轻冷笑了一声:“也罢,这事儿也不急在一时。你且回去罢,把下头人看好了,莫真头几日就落个话柄在她手里。”
阮妈妈被轻轻放过,连忙喏喏连声,退了出去。冷妈妈见她走了,才道:“夫人,新少奶奶看起来,可不是盏省油的灯……”
平南侯夫人随意地摆了摆手:“不急。会耍嘴皮子没什么用,日久天长的,还要看后头呢。何况,外头那还有一个——对了,那一个当真是有身孕了?”
“绝对不会错的。”冷妈妈忙道,“奴婢的儿媳亲眼看见的,虽说衣裳宽大,但已经掩不住了,少说也有五个月的身孕!”
“五个月……”平南侯夫人掐指一算,“正是在西北养伤的时候怀上的。”
“夫人打算拿她怎么办?”冷妈妈瞧着平南侯夫人的神色,“是想等她生了孩子再接进来?”
侯夫人轻笑了一声:“原本是想的,到底也让新少奶奶多过几天舒心日子不是?只是看新少奶奶跟咱们二少爷居然这样情投意合的,我又改了主意了。等少奶奶回过门,就告诉她罢。”
冷妈妈看她虽然笑着,目光却是冰冷,知道她心里正在怒,忙轻轻替她抚着后背:“夫人别动气,伤了自己身子。奴婢瞧着,什么情投意合,不过年轻人,瞧着个生得好的,难免新鲜几日罢了。那一个肚子里都揣上了,将来接进来,才有好看呢。”
侯夫人完全没有笑意地笑了一声:“是啊,到时候,我可要瞧瞧那对情投意合的夫妻,要怎么闹个鸡飞狗跳!”
侯夫人嘴里“情投意合”的那对小夫妻,这会儿正在屋子里不自在地面面相觑。
丹青和石绿有些尴尬地站在一边。出嫁之前孟素蓉千叮咛万嘱咐过,在顾嫣然及笄之前,万万不可与周鸿圆房,以免伤了身子。因此这两个丫鬟这会儿是出去也不好,不出去也不好。
“若不然,我还是去书房罢。”周鸿其实也知道,既然不能圆房,他宿在书房倒是最好的。可是方才在前面宴席上敬酒之时,除了一张桌子上坐了他几个西北军中的同僚之外,其余桌上那些与平南侯府有各种各样关系的客人,嘴里说的脸上笑的,哪有什么真心?一通酒喝下来,他醉是未醉,心里却累。
从前在西北时,性命是悬在刀头上的,可是除了性命之忧外,军里兄弟们义气相投,并无那些勾心斗角的烦恼,比之京城,其实倒还让他觉得轻松些。然而今日喜宴,说是他的喜宴,倒不如说是平南侯乘机拉关系的宴席,送走了军里的兄弟们,他连宴席都不想再应付,索性装醉回来了。横竖喜宴摆在平南侯府,一墙之隔,关上门清净。
院子里静悄悄的,这一片园子本来偏僻,下人们一歇下,更显幽静。少了西北军中兄弟们此起彼伏的酣睡之声,倒觉寂寞。于是,他顺脚就走回了新房。至少从今夜始,他不是一个人了。
初时他只想在门口看看顾嫣然就算了。既不圆房,倒也不宜留宿,何况虽有一面之缘,终究也是四年不曾相见过了,他也有些——不大好意思亲近呢。
谁知道阮妈妈会跳出来横拦竖拦,更没想到顾嫣然这样的口齿伶俐,他一乐,不知不觉就握着小妻子的手进了屋里,结果这会儿反倒不自在起来了。
“书房里都收拾好了吗?”顾嫣然低着头,耳根透红。周鸿已经放开了她的手,但那温热的感觉仿佛还留在手背上,“我听知暖说二少爷许久没回来,除了这几间屋子,旁的地方都好久不曾住人。长久不住人的屋子阴湿得很,得用炭盆好生祛祛湿气才睡得。”
周鸿听着她清脆柔和的声音,心里仿佛灌多了酒,有些热,还有些晕乎乎的:“无事的,从前在西北的时候,席地也能睡得。”
“西北是西北。”顾嫣然低着头反驳,“军中艰苦自是无法,如今既是在家里,不能随意的,会伤了身子。不如叫人在厢房铺陈了,先睡一晚,明儿去看看书房,若是好,就住下,若不好,还要仔细弄一弄。”
“哎。”周鸿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依你。”她方才说在家里,在“家”里。从前平南侯府是他的家,可又不像个家,如今他被过继到了长房,这里终于要像个家了么?
丹青已经出去找知暖拾掇厢房了,周鸿便也站起来,走到门口又站住,回头瞧着顾嫣然:“以后别叫什么二少爷,叫我峻之吧。”说完他仿佛被火烧了屁股似的,一步就跨出门,往厢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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