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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伯颇为得意,道:“我虽然不曾读过什么书,但是道理还是懂得一些的。河豚帮是黑道帮派,但是帮规极严,出了手段不甚光明之外,各种戒律莫不合乎天地道义,纵然入不得名门正派的法眼,但也不曾被他们为难。”——
陈天识笑道:“黑白本无常,岂可一概而论?”——
欧阳伯眼睛一瞥,道:“你这娃娃,也不算太迂腐。”又道:“后来劫了一大票,打开包裹,除了许多金银财宝、首饰细软,尚有一本书籍和一份信札,拆开信封看来,却是金国给宋朝奸相的密函,原来是南方主战派将领杨珏受弹劾之后,心有忿忿,便与其师兄、江湖人称‘小温候’之吕堂联袂,悄悄潜入大都,意欲行刺金帝,逼迫金兵退还淮北、山东、河南、河北之地,但在宫中失手被擒,当场陨命,因此嘱咐奸相务必斩草除根、大行党锢之祸、力削小朝廷抗金势力,且起出云云。这等恶毒之信,我们即刻撕扯得粉碎,撒入长江之中。但那本书却是吕堂毕生心血所著,更有一张藏宝地图,以为抗金之资。”——
陈天识道:“莫非前辈想寻着吕堂的后人,将这书册与地图一并归还?果真是高风亮节,叫人钦佩不已。”——
欧阳伯脸色一红,咳嗽一声,道:“那是自然,只是后来细细打听之下,那杨珏与吕堂皆无后厮留下,于是便换了一个主
意,将这地图交由杨珏昔日部将,他日金兵南渡,朝廷无能,各地自起义兵之时,正好大用。至于那本武功密笈吗?便想留下自己研究,不瞒你说,我…我与辛老贼虽然号称‘长江双煞’,但是武功…武功实在是低微得紧,就想趁此…两国交兵,讲究的是阵势兵法,便是士兵的拳脚刀枪,也与江湖之上的武功招式不同,就是私自留下,也不防碍国家社稷大计。”陈天识暗暗叹息:“这武功有什么好的,你们竟然如此痴迷,换做是我,那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习练的。”——
欧阳伯道:“一日,辛老贼请我喝酒,说道从此往后,能够隐居山谷,安心习练吕堂的武功,正是可喜可贺之事,若不能大醉一场,岂非可惜?我心中十分高兴,便与他提携了几坛上好的女儿红,跑到江心州寒竹苑的破落草亭痛饮,月色撩人,心情畅快,不觉大醉。待第二日正午醒来,却发现辛老贼不见了踪迹,摸摸自己的怀中,那本武功密笈不翼而飞。”——
陈天识一惊,道:“难不成他故意将你灌醉,就是为了贪图此书与宝藏吗?”——
欧阳伯哼道:“不错,枉我与他当了多年的异姓兄弟,尚且不能看透他的险恶用心,委实是画龙画虎难画鼓,知人知面不知心呀!”双拳攥得紧紧,咬牙切齿,嗫嚅道:“偏偏我听闻杨珏部下于太湖自立义军,早已将
宝藏之事通知他们。倘若他们派人来索取,我又交不出地图,岂非莫名成为无信无义的小人?于是苦闷之下,便想了一个不甚光明磊落的法子,诈死藏匿,暗中却四处寻访辛老贼的下落,既为杨珏与吕堂讨要一个公道,也为我自己洗刷清白。”——
欧阳伯道:“我在大江南北、金宋两地来回数趟,又结交了几个丐帮的朋友,好容易听说辛老贼在这石竹山买产置业,娶妻生子,当上了员外爷,于是提着一把大刀,冲入府中,准备痛痛快快地大上一架,喧泄心中的无穷怨气,然后逼他吐出书册。孰料他习练了吕堂的武功,一身本领已比我高出了许多,不及三四十招,我便被他打倒在地,关在这地牢之中。”——
陈天识啊呀一声,道:“此人无理在先,无礼在后,果真是个心机诡翳的恶人。”欧阳伯摇头道:“他也不是要真的关我,说道我只要识时务,肯就此罢休,便送我几千两银子到杭州养老,以为天子脚下繁华无比,大可舒适生活。”陈天识笑道:“这提议甚好。”——
欧阳伯眼睛一翻,怒道:“好个屁!老子虽然是黑道的土匪,却也是个言出必行的大丈夫,怎能小利当头,便背信弃义,枉自为人。”——
陈天识羞臊得颈脖滚烫,道:“小子也是玩笑而已,前辈不必当真。”——
欧阳伯哼道:“这等混帐之事,可以随便
开玩笑的吗?”瞥他一眼,又道:“辛老贼说我若是肯出去,便是答应了他的条件。见我不允,便派人送来许多的好酒好菜,各个地方的美味佳肴、山珍海宝无一不全。我若是吃了一口,便是欠他多少银子,不断积累,从此欠得多了,人情重了,自然无颜再与他纠缠。我偏偏不肯上当,便捉来此地的土特产果腹。”——
陈天识心道:“先前他就说道什么土特产,不知究竟是何所指?”——
听欧阳伯突然压低音线,低声道:“后来寻思,我本是专劫不义之财的贼人,你辛老贼若是送来饭菜给我,我吃不得,但是我自己去偷,如何吃不得?哈哈,此计大妙,任他辛老贼怎样聪明,便是打破脑袋也想不出到这一点的。于是我将土特产驯化,每日让它们从地牢洞中出去,悄悄窜到厨房,帮我衔一些饭食回来。”——
陈天识奇道:“什么土特产?”觉得背上有物爬动,伸手一摸,却是一只极大的老鼠,不觉大惊失色,张口就要叫唤,被欧阳伯伸手掩住唇口,示意噤声,便看老鼠窜到欧阳伯手臂之上,甚是亲密——
陈天识惊魂未定,暗道:“原来他是训练老鼠!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真是匪夷所思。”蓦然一念:“是了,此刻辛老贼的走狗便在外面窥听,所以他说话万分小心,莫叫他们跑去禀报,派下人来在厨房封堵老鼠洞,那可
是大大的不妙了。”——
二人就在这地牢之中待了两天,其后看守不断送来饭食,放下软梯,极尽各种诱惑之词,皆被欧阳伯骂了回去。陈天识看老鼠每日盗来几个馒头,虽然饥饿,但是不敢下咽,最后腹中空鸣如雷,委实抵逆不得,便抓起一个就吃,愈发觉得香甜,不多时,便将欧阳伯为他留下的饭食吃得干干净净。欧阳伯甚是欢喜,拍掌笑道:“我在这里吃了几十年的馒头,依旧身康体健,你若要顾忌什么,却是和自己过不去了。”——
待第三日,有人打开牢门,走进一个干瘦的老头,左右打量一番,啧啧叹息,道:“欧阳兄弟,此地阴冷潮湿,鼠患横行,怎能安然住人?我在杭州给你买了一所极大的宅第,何不上去洗漱干净,在软暖房中美美地睡上一觉,在乘轻车裘马,去那西湖赏玩品鉴。”——
欧阳伯呸道:“辛信,你倘若不肯还我书册,说什么,我也是不会走的。”陈天识愕然,忖道:“原来他就是什么辛老贼了。”——
辛信笑道:“大哥何必如此执拗,当初便是将宝藏还于杨珏旧部,那又能怎样?朝廷莫敢发兵北伐,只是苟安一隅,反倒派兵将一众义军围剿得干干净净,其时所有财物,小部分纳入国库,极大部分,还不是被贪官污吏中饱私囊么?”见欧阳伯横眉怒目,咳嗽一声,又道:“再说那吕堂的武
功书录,你要是练习,第一个便要找我报仇,我思忖再三,明哲保身,自然也是不能给你的。”——
欧阳伯怒道:“好,好,你便将它克扣一辈子,休要被我得到才好。”——
辛信嘿嘿一笑,道:“大哥倘若如此吩咐,我定然遵从,这密笈藏匿甚严,就是放你四处搜索,你也决计不能寻到。”——
欧阳伯甚是忿然,重重一哼,闭目不语——
辛信咦道:“大哥莫非困顿不成,既然这般,我也不好打搅你了。这娃娃是我女儿捉来孝敬你的,恐你寂寞难耐,稍事聊天解闷。”——
欧阳伯呸道:“你便说如此,竟也是落了你的人情?”辛信嘻嘻一笑,道:“我素来敬重大哥,当年在长江之上当水贼之时,便唯你马首是瞻,还有什么人情不人情的。”欧阳伯气得脸色铁青——
陈天识暗道:“这辛老贼果真是无赖得紧。”微微一笑,道:“既然你与欧阳前辈如此厚契的缘分,你便是欠下了他老人家的天大人情,也不用还了,只将那书册归还就好。”——
辛信神情变化,道:“你说什么天大的人情?”——
陈天识不慌不忙,道:“十桩人情,尽皆天大,你若是抵赖,岂非被天下人耻笑?是了,果真如此,欧阳前辈乃是极重情谊义气之人,到时候少不得尚要替你辩驳开脱,你又要欠下第十一桩人情了。”——
欧阳伯哈哈大笑,道:“不
错,你正欠下我十桩天大的人情。小娃娃,你给他一一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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