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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梦极其漫长,似乎做了有一生之久。忧郁的母亲,慈爱的外祖母,无所不允的谢迁,闺中知己的端居,但是他们全都冷着脸走开了,任她无论怎样呼喊,谁也不肯回头,只把她抛在茫茫云海里。远远走过来一个华服美人,一边扶着腰,一边对她招手微笑。她犹疑着朝她走去,忽然一头撞上了坚硬如铁的什么,抬头看时却是一根通天立地金光刺目的九龙柱。她惊恐地跑开,视线中骤然阴云密布暮色四合,淑妃的身影亦渐渐淡出,天地间白茫茫如大雪压境,不辨山川道路、南北东西……
“爹爹在哪里呀!”她捂住脸尖叫起来——
“天可怜见,你终于醒过来了。”
先看见一张熬得青白的脸,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接着便有一盏热茶喂过来,喝下去方知是药。她还有些知觉,忍着苦咽了下去,又有蜜饯送到嘴边,她就摇了摇头。
“乖,认不认得我是谁?”
她张开嘴,嗓子却是哑的,只做出了“沈夜”的口型。
“对,对!”沈夜欣喜道,“那么,山中一夜雨?”
“树杪百重泉。”这一回总算出了声音。
沈夜又是叹气又是笑:“郑公公说你性命无碍,只是摔破了头,怕从此就傻了。看来没傻,倒把我给吓傻了。”
她跑到门口,找一个小内官说了几句。回头见琴太微似乎想要起身,又忙跑过来把她按回床上:“不能动,郑公公说了,醒了以后还要躺足十二个时辰才能下床。”
琴太微已清醒,把前后事情迅地想了一下,先问:“皇后怎么责罚我的?”
沈夜摇头:“皇后哪会责罚你?倒是把我们几个狠狠说了一通。”
“怎么了?”
“立刻就把秋千拆了。再就是,”沈夜道,“罚我服侍你直到下床,你的抄写活儿,我都得替你做了。”
琴太微心知皇后是宽大处理了。沈夜低声道:“皇后也交代了,今天的事不许人去清宁宫和乾清宫乱嚼舌头,更不许去咸阳宫说。若有人问起,只说你不小心跌了一跤,是小伤。如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咱们都是托了淑妃的福。”
听见淑妃的名头,琴太微愣住了,梦中情景历历在目,一行泪水骤然冲了下来。
沈夜不知所以,只道她是后怕,忙拍着她的被子:“不怕,不怕,没事啦,养几天就好啦。”
这时曹典籍走到了门口,道:“娘娘听见你醒了,叫我来瞧瞧。”
沈夜忙将人往里让,曹典籍瞧了一眼沈夜,道:“娘娘那里有东西赐下。沈女史,就麻烦你跑一趟吧。”
沈夜一溜烟出去了。曹典籍默默坐到床边,替琴太微整了一下鬓,忽然长叹了一声:“你这是何苦。”
琴太微心中一惊。
“别怕。”曹典籍缓缓拢着她的头,“日子还长着呢,有什么想不开的?”
她努力地点了点头,把即将涌出的眼泪生生忍了回去,过了一会儿方道:“是我一时糊涂松了手……”
曹典籍微微颔,用极低的声音说:“如果你不愿意,可要早做打算……”
琴太微蓦然想起,这莫非是皇后叫她来提点自己的?她伸手去抓曹典籍的手腕。曹典籍却轻轻站了起来:“法子得要你自己想,如今这样子拖着,可是不成的。”
她刚想追问下去。却见沈夜闪回门前,怀里抱着一个匣子兴冲冲进来了:“娘娘叫你好生调养,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要谢恩也等养好了伤再说。今天晚膳时,皇上也知道了,教人安慰你,还特意吩咐李公公传了太医令进来,把郑公公开的方子核对了一遍,生怕有什么错儿呢。”
听着这些话,她的心只是一点点往下沉,连几句“圣眷隆重,感戴不尽”都说不出。偏又想起先前谢家提前一个多月的“寿礼”,还有皇帝和淑妃的赏赐……到这时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夜浑然不觉,翻开匣子拿出一些天王补心丹,最后却是一只白梅花瓷盒。沈夜笑道:“这是娘娘赏的香饼——我且告诉你,这又是徵王自己配的,叫作松窗龙脑香。你真好福气,带着我也跟着受用受用。”
琴太微就着沈夜的手,闻了一下那枚香饼,只觉一股寒香灌入七窍,霎时间奇经八脉都被冰水洗了一遍,比上次那药膏还要冷。她不由得问:“他怎么这样喜欢用龙脑?”
沈夜道:“龙脑不好吗?”
曹典籍笑道:“好是好,就是太冷。你如今需要安眠,这松窗龙脑香却过于清醒了些。”
琴太微叹了一声:“早点清醒了,也好。”
翌日郑半山前来诊脉,她忍不住拖着老内官的袖子哭了一场。郑半山少不得劝慰一番,道:“你若打定了主意,我一定替你筹谋。譬如这一两年间,玉真公主就要出降。届时请皇后做主,将你列在陪送宫人之中,也就出宫去了。出去以后再求公主替你安排。只是眼下,你万不可再去咸阳宫。”
她茫然地点了点头,这个主意听起来有些渺茫,她连玉真公主的面都没见过。何况,哪里还有一两年可以拖?
郑半山似乎也觉得信心不足,又叮嘱道:“皇上想纳你为妃嫔,太后这一关就不容易过得去。尽量拖,拖得一时是一时。”
徐太后看不惯她,竟成了她最后一点希望。
第六章深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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