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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瀚默然。只听这几句话,他心中便已雪亮,昨夜的事情柳攀安事先是知道的,更有可能是他为了保住柳家而去告密,让太监梁芳派锦衣卫来捉拿上官家人,搜刮上官家的财宝,以此邀功抵罪。他为何要这么做?仅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夺取藏宝窟中的稀世珍奇?楚瀚不得而知,心中对柳家生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鄙夷厌恶,寻思:“柳家不动声色,便整得上官一家死的死,逃的逃,擒的擒。上官家众人往年再霸道恶劣,也比不过柳家的阴险狡诈。”
此时已过五更,天色渐渐亮起,四下鸟啭声响,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世间一切似乎全无改变,然而三家村中势力庞大、不可一世的上官一家,却在前一夜中家破人亡,烟消云散。楚瀚想到此处,心中激动,握紧拳头,下定决心:“这地方不能再待下去。我得去看看上官无嫣的情况如何,她若真被锦衣卫捉去了,我得想法救她出来。”心意已决,对柳攀安说道:“柳大爷,我去了。”
柳家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楚瀚的身形已闪出大堂,快捷无伦地跃墙而出,消失在晨曦中。柳攀安见状脸色霎白,他早猜知这小童飞技过人,却没料到楚瀚的飞技已惊世骇俗到此地步,不但远在自己之上,自己甚至无法摸清他闪身离去的时机,似乎一眨眼间楚瀚便已消失无踪,如光如电,如影如风。他忍不住喃喃说道:“楔子还没取出,他便已练成如此,未来又将如何?”
柳子俊在旁望着,眼中闪烁着诧异之色,但更多的是垂涎欲滴的艳羡和奇货可居的惊喜。
楚瀚来到上官大宅外,这时天色已然大明,众锦衣卫装了十大车的金银珠宝,押着被绑缚住的上官无嫣和十多名家丁仆妇,准备上路。楚瀚往大宅门内望了一眼,心中好奇:上官无嫣在仓促之间,究竟将藏宝窟中的宝物藏去了何处?是否真如自己猜想,转入了地底下的密室?他极想去一探究竟,但知道众锦衣卫仍在宅中,眼下时机未到,不便详查,心想:“还是先救出上官无嫣要紧。”当下轻轻一纵,跃上了屋顶,悄悄伏在屋顶观察,直到一众锦衣卫离开上官大宅,出了三家村,才在后缓缓跟上。
他四年前曾跟随胡星夜从京城来到三家村,只记得当时走了约莫五六天的路程,此时他跟在众锦衣卫之后,盘算对方共有五十来人,个个武功不弱,自己绝不可能强夺救人,只能暗中下手,最好能在入京途中的五六日间伺机动手,免得入京后更添变数。他在胡星夜的教导下,已练就极大的耐心,不到时机绝不出手,没有把握更不犯险。
一路上,众锦衣卫护送着十车从上官家抄来的大量金银财宝,不免生起觊觎之心,在首领王大富的带头下,公然监守自盗,东摸西拐去了不少好东西,甚至将一整车的财宝都瓜分吞没。他们对上官无嫣的姿色也颇为垂涎,但她毕竟是钦犯,又擅长轻功,众锦衣卫倒也不敢真的解开她的绑缚,但对她言辞侮辱、趁机揩油没少了。
这日众锦衣卫收到命令,分了二十余人往西去办别的差事,只剩下三十余人押送钦犯入京。楚瀚暗暗高兴,但仍不敢掉以轻心,不愿贸然出手。
不一日,一行人将要入京,楚瀚一直找不到机会出手救人,心中略感焦躁,担忧入京后便更难将人救出。此时他已确定上官家和柳家都已放弃,并未派人出来搭救上官无嫣,她是注定要做替罪羔羊的了,更下定决心要救她出来。
他多日来不断观察众锦衣卫,心中已拟好一套劫囚的计策。入京之前他找不到机会,只好等到进京后再下手。进京之后,那三十多名锦衣卫登时松懈了,一半先行散去,准备各自回家望望,再去官府述职;余下的十余人心想钦犯已送到天子脚下,城门周围布置了上百名士兵,那是绝不可能再出事的了,便决定在城墙内守卫房边的茶馆歇息整顿,再启程回往锦衣卫衙门。
这茶馆专门接待出入城门的公差,地方不小,馆里坐着好几桌人,有六部各司的差办衙役,也有京城侍卫、军官士兵,角落的一桌坐着一个白面无须的年轻男子,一个小孩儿,两人都身穿棉袍灰裳,脚蹬红色靴子。楚瀚曾为了偷阅《永乐大典》而潜入南京皇宫的藏书阁,在南京皇宫中见过一些宦官,看出这两人穿着的正是宦官的服色。
这时茶馆中的城门守卫和一众客人见到一群锦衣卫大驾光临,都纷纷上来行礼问候,恭维奉承,着实巴结,只有那大小两个宦官仍旧坐在角落,并不来凑热闹。
那锦衣卫首领王大富脸上被上官婆婆那一拐杖打得甚重,整个头都包上了纱布,此时不禁又喃喃咒骂起来,伸腿踢了被五花大绑、关在囚车中的上官无嫣一脚,怒骂道:“上官家的小娘皮,你家那老虔婆不知好歹,竟敢对本大爷撒泼!如今进了京,将你打入厂狱,老子定要给你点颜色瞧瞧!”
其余众锦衣卫和城门官兵听他提起厂狱,都被挑起了兴致,纷纷说起厂狱中种种著名的酷刑,什么木棍掐指、穿琵琶骨、浸水灌水、倒吊鞭笞、炮烙铁烫,花样繁多,任哪一种都能将囚犯整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什么十恶不赦、抄家灭门的大罪全都招认不讳。众人一边说着,一边侧眼去瞧上官无嫣,指点取笑,讨论该用哪几种刑罚伺候这小娘皮最为适当。
上官无嫣已不复昔日傲气,头发散乱肮脏,衣衫褴褛污秽,低头缩在囚车之中,身子簌簌发抖。楚瀚一连跟了她许多天,仔细观察下,看出她应未受重伤,若是离开囚车枷锁,应能自行逃脱。这时有许多百姓孩童围上来观看钦犯,绕在囚车旁议论纷纷,楚瀚也随着众人挤到囚车之前,见上官无嫣将头靠在枷上,双目紧闭。楚瀚凑近栅栏,低声说道:“无字碑。”
上官无嫣听到这三个字,身子一震,立即睁开眼睛,微微抬头,往声音来处望去,正见到楚瀚黑亮的眼睛在一顶棉帽之下闪烁着,伸出一只手指按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上官无嫣又惊又喜,口唇微张,却忍住了没有出声。楚瀚低声道:“无刻,扯乎。”弯起一只手指,放在颏下。
上官无嫣怔了怔,随即眨了两下右眼,又低下头去,楚瀚也转身离去。他刚才说的乃是盗贼之间的黑话;三家村的孩子从五六岁起,便对种种黑话熟背如流,彼此间往往以黑话对答。楚瀚这两句话的意思是:“三刻钟后,我会设法救你出来,你自行逃脱。”放在下颏的手指则询问她有否受伤。上官无嫣自然一听一看就懂,眨两下右眼便表示:“可以。一切照计进行。”
楚瀚绕到茶馆之后的马厩,趁马夫们出去抽水烟时,悄悄溜进马厩,将马匹的缰绳一一松开。他在其中一匹性子特别暴躁的马儿耳朵里塞入了一根线香,点燃之后,便转到茶馆之前。他混在其他街头儿童小厮当中,蹲在茶馆外对一众锦衣卫和囚车中的女钦犯东张西望,指指点点。不多时,茶馆后果然传出马嘶人喊之声,楚瀚趁乱大声喊道:“有人偷马,有人偷马哪!”
王大富大惊失色,又急又怒,立即起身往茶馆后奔去,对手下大喝道:“还呆着做什么?快去抓偷马贼哪!”茶馆中的一众差办衙役、京城侍卫为了讨好他全数离座,跟着往后奔去。
原来楚瀚在跟踪众锦衣卫的数日间,偷听见众人对话,探知这王大富不久前才以重金买下了一匹金花轻蹄宝马,疼爱非常,因这回出来办的事情容易,特别骑了这宝马出来炫耀。这时王大富听到有人偷马,果然立即将钦犯置诸脑后,一心只顾着保护爱马,冲到后面去抓偷马贼了。
楚瀚见十多个锦衣卫和茶客都已涌出茶馆,往馆后的马厩奔去,只有角落那两个宦官仍旧坐着没动,也没有转头张望。他知道现在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趁着混乱之际,欺近囚车,掏出小刀割断了囚车门上的皮索,又取出前一夜从王大富身上偷来的钥匙,打开了上官无嫣头上的枷锁,将她拉出囚车。
楚瀚在众目睽睽之下救出囚犯,旁观百姓和闲人竟都鸦雀无声,无人干预拦阻,也无人出声叫破。显然锦衣卫近年来到处罗织罪名、冤枉无辜,声名狼藉,积累的民怨极深,因此没人确信牢车中这年轻女钦犯当真犯了什么罪,见到有人出手相救,也都觉得理所当然。
不巧这时有个一心升官发财的小兵在旁见到了,登时大呼小叫起来:“钦犯逃跑了,钦犯逃跑了!”
众锦衣卫听见呼唤,这才纷纷奔回茶馆探视,但此时上官无嫣早已如烟一般飘上屋檐,转眼便消失无踪了,楚瀚也早已没入人群。那小官兵一腔忠君报国的热血,竟然盯住了出手救人的楚瀚,穿过人群,冲上前拽住了楚瀚的衣袖,叫道:“钦犯是这小子放走的!”
楚瀚用力一挣,挣脱了那小兵的手,头也不回地奔逃而去。几个锦衣卫趁着他被那小兵一扯之际,看清了他的面貌衣衫,当即纵马狂追而上。
第九章纵囚自危
楚瀚原本打算救出人之后,便趁乱钻入人群溜走,没想到受那小兵一阻,逃脱便大大不易。他慌不择路,快步奔出了城门,来到一条土道之上。但听身后马蹄声愈来愈响,七八骑已越过他身边,回过头将他截住,其余七八骑也从两旁和后面兜上,将他团团围住。楚瀚在一众锦衣卫纵马围绕之下,无法逃出,但见众锦衣卫纷纷拔出刀剑,向他攻来,只能施展飞技,在方圆不过一丈处逃避闪躲,身法灵活出奇,十多样兵刃竟全招呼不到他身上。
众锦衣卫又惊又恼,纷纷喝骂呼喊,出手也愈来愈重。楚瀚虽能施展飞技尽量躲避,但心中已不断叫苦,知道自己在这么多人围攻之下,所在之地又空旷开阔,无处可逃窜躲避,情势糟糕已极。
如此挺了一阵,一个锦衣卫挥出一条长鞭,卷上了他的脖子。楚瀚赶紧伸手去扯,一时却扯之不开,接着背后一阵剧痛,一人不知是用锤子还是棍棒在他背后重重一击。楚瀚往前扑倒在地,另一人纵马向他身上踹去,眼见马蹄就将踩上自己的胸口,楚瀚危急中奋力一滚,避开了这一踩,却觉左腿一股剧痛,马蹄竟落在他的左膝之上。楚瀚痛极,大叫一声,只能抱着头,将身子缩成一团,在地上滚避逃窜,只觉腿上、头上、背后处处都痛,不知都被些什么兵器给打中。
忽听那锦衣卫首领王大富喝道:“大家停手!别伤了小子性命。我们得带他回去,好好拷问。”
众人停下手来,楚瀚喘了口气,偷眼往旁望去,见到土道旁有道高约两丈的河堤,他趁众锦衣卫停手退开之际,鼓起最后一口气,忍着全身疼痛,陡然拔高跃起,跳到了河堤之上。但见堤后便是一道倾斜而下的坡道,坡道底部便是滔滔滚滚的河水。众锦衣卫不料这小童重伤之下还能跳得这么高,竟一跃上了堤防,各自仰头大声叫骂,纷纷寻路攀上堤防。
楚瀚知道他们很快便会找到路径,攀上堤防来捉拿自己,一咬牙,侧身便往坡道滚下。他感到自己愈滚愈快,滚出了约莫十多丈,将近水边,他见到水边有座石墩,赶紧伸手抱住,阻住了滚下的力道,才没一路滚入水中。此时他一阵头昏眼花,全身骨头如要散掉一般,勉力往前爬出数尺,躲在那石墩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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