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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各布在草地上睡着了,温暖的阳光慢慢晒干他的身体。虽然大家都在说复生者睡觉有多么困难,但是他们真睡着的时候,似乎是非常惬意、完全放松的休息。孩子看起来那么平静,那么踏实,谁看到都会这么说,好像他身体里的一切都静止了下来,只有那舒缓自然的心跳在继续。
他看起来就像死了,哈罗德想。“他确实死了。”他低声提醒自己。
雅各布的眼睛睁开了。他看着高处的蓝天,眨了眨眼睛,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爸爸?”他喊道,“爸爸?”
“我在这儿呢。”
看到自己的父亲,孩子突如其来的恐惧又瞬间消失了。
“我做了个梦。”
哈罗德本能地想要让孩子过来坐在自己腿上,讲一讲他的梦,好多年以前,他就会这么做。但是这不是他的儿子,他提醒自己。一九六六年八月十五日这一天把雅各布?威廉姆?哈格雷夫带走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身边的这个东西不可能是他的儿子,它只是死亡对生命的模仿。它走路、说话、微笑、大笑,以及玩耍,一切都跟雅各布一样,但它不是雅各布,不可能是雅各布。按照天理和自然规律,它不可能是他。
即便有某种“奇迹”使它成为了他,哈罗德也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然而,就算这不是他儿子,就算这只是某些光线和发条装置组成的精妙结构,就算身边坐在草地上的只是他的想象,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还是个孩子,而哈罗德没有那么无情,也还没有老朽到会对一个孩子的难过无动于衷。“跟我说说你的梦吧。”他说。
“记不太清楚了。”
“有时候梦就是这样。”哈罗德慢慢站起来,活动一下身体,重新穿上衬衣。雅各布也一样。“是不是梦到有人追你?”哈罗德问,“很多人都会做这种梦,我就经常梦到。有时候特别吓人,有人在后面追你呢。”
雅各布点点头。
哈罗德见他没说话,就自顾自继续说道:“那么,就不是高空坠落的梦咯?”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样的话,你就会在梦里又伸胳膊又踢腿!”哈罗德伸出胳膊,又踢了两下腿,算是给孩子做了一个夸张的大大的示范。他衣服穿了一半,浑身还湿着,伸胳膊踢腿的动作比几十年前看起来要傻。“那样我就得把你扔到水里,好让你醒过来!”
就在这时,哈罗德想起来了。他浑身一凛,都想起来了。
这个地方,就在树顶交错在一起的这三棵树下面,就是多年以前他们发现雅各布的地方。就是在这里,他和露西尔开始感受到伤痛;在这里,他们曾经相信的所有关于生命的承诺都化为泡影;在这里,他曾经抱着雅各布,浑身颤抖着失声痛哭,而孩子的身体在他怀里毫无生机,一动不动。
哈罗德已经意识到他所在的地方是哪里,就在熟悉的三棵树下,有个很像他儿子的东西正在身边,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大笑。
“真是这样。”他说。
“是什么?”雅各布问。
哈罗德只能以更多的笑声作答,然后两人都笑起来。但笑声很快便戛然而止,因为他们听到士兵的脚步声从树林里传来。
后来,几名军人很有礼貌地将来复枪留在了悍马车上,他们甚至也没把手枪握在手上,而是放在了枪套里。威利斯上校是几名士兵的头领,他说话的时候把手背在身后,身体像斗牛犬一样前倾。雅各布藏在了父亲的腿后面。
“我也不想这样,”威利斯说,“我真诚地希望能不这么做,但是你们两人现在应该在家待着。”
哈罗德、露西尔、雅各布,还有其他无数人,将由此开始一段非常艰难的时期。
但是,目前为止,只有笑声。
尼克·萨蒂尔、埃瑞克·贝洛夫、蒂莫·海得菲德罗切斯特小镇平静的街道上从没有像今天这么热闹过。到处都是标语,上面写着英德两种文字,其实就算没有英文,那些德语也很容易理解。已经好几天了,人们包围那所房子,挥舞着拳头大喊大叫,还不时有人将砖头或者玻璃瓶子扔到墙上,摔得粉碎。因为扔的人太多了,碎裂的声音已经不会吓倒任何人。
很多牌子上的标语都写着“纳粹滚回去!”“滚回地狱吧,纳粹!”另外一些标语这样写道。
“他们只是在害怕,尼古拉斯。”格申先生的脸有些扭曲,他一边说,一边向窗外看了看,“这对他们来说确实难以忍受。”他身材瘦小,胡子花白,唱歌的时候声音总是颤巍巍的。
“对不起。”埃瑞克说。他比尼克大不了几岁,在格申先生眼里仍然是个孩子。
格申先生蹲在尼克和埃瑞克坐的椅子前,确保自己不会成为窗前的目标。他拍了拍尼克的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是你的错。我已经下定决心;我和全家人都下定决心了。”
尼克点点头。“是妈妈让我参军的,”他说道,“她很崇拜元首,但我只想上大学,然后做个英语老师。”
“不堪回首的过去。”蒂莫说。他跟尼克一样大,但并不像尼克那么优柔。他黑头发、瘦脸庞、尖下巴,一双眼睛也是黑的,看起来十足纳粹的模样,尽管他并没有做过纳粹的那些事。
屋子外面,士兵们忙着隔开人群。过去这几天,他们一直都在将示威者控制在房屋外围。后来,几辆黑色的大型卡车隆隆地开到格申家门口的草坪上,一个急刹车,停下来。士兵纷纷从车上跳下来,手中齐刷刷地端着步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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