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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一个声音蓦然响起,两耳震得一嗡,他才猛地察觉谢皖回立在身前已久。
陈焉惊惶起身,差点没绊倒凳子,脸颊涨红了:“对不起,对不起”
“坐下。”又是毫无商量的一指。陈焉定了一下神,依言坐了回去。谢皖回看他双眼中在惊愕瞬间跳出的一点微光又覆没下去,乌漆漆全无神采,眉头一皱,低头便去解他腰际的系带,陈焉大为吃惊,下意识一退却顶住了墙壁,既无退路,只好单手去挡,谢皖回蹙眉甩开,“让我看看你的手!”
“不,不!大夫,我不疼!”陈焉生恐伤口丑陋令他嫌恶,竭力推挡,“而且我我不瞒您说,我也没有多余的钱可以求医”
“我不收你钱。”回话时头也不抬。双手径直掰开陈焉的左臂,继续扯弄衣带。
陈焉听他这样说,更是又惊又愧,不住摇头:“怎么好让大夫白白为我看病——这使不得,大夫,我当真没事!”
“我高兴不收钱,不行么!你这男人怎么那么婆妈!”谢皖回一对漆黑透亮的眼眸霎时瞪来,劈头一句叫他哑口无言,不由分说,狠狠将他上半阙衣服一剥,直褪到右肩以下!
一瞬间,被迫暴露的伤口惶然见了生人,昔日断臂之痛竟死灰复燃。
他不禁低低唤一声疼,伸手去捂,不料手肘撞了腿上搁着的那只布袋,翻滚在地“哐哒“一响,分明是碎块撞击之声,听得真切。
银锭。而且不下十几两。
陈焉浑身一冷。他才说过自己无钱求医,随身却携有一包数目不小的银两,他人看来,竟是十足的欺言诳语、吝啬虚伪之徒,一时凉透五脏六腑,失了神地看向谢皖回。
谢皖回只是动作微微一停,并未说话,可一张细秀的脸表情俱无,看得陈焉心寒,便是谢皖回的手扣住他的伤口时疼痛突突直撞,他也没吭声,气都一时喘不起来,只冷汗涔涔地僵着身子,任凭摆布。谢皖回低下身,凑近去仔细端详那圈断口,手里握着的肌肉有明显的紧绷,所摸之处一片虚凉,汗渍冰冷,料定他疼得厉害,眉间的锁渐渐深了。
此伤必然不过半年。利器所断,手法凶残。
实在疼得紧。陈焉终于闭着眼小幅低喘,但听得谢皖回的声音沉沉传来:“怎么断的?”
他骤地睁眼,一刹那有几闪花白的片断似乱箭齐下,满目投来,惊醒时只不过对着医馆一面白墙,树影晃动而已。陈焉直勾勾望着墙,半晌才答:“被劫。”
“劫匪砍的?”
“是“他抿着嘴唇谨慎择词,低眼只看地。这样蹩脚的谎言,多一字不如少一字。
“疼不疼?”连日阴雨的潮湿天气,这伤想必极痛。
陈焉缄默更久,沉声咬定:“不疼。”
谢皖回一声冷笑。若眼神当真可以剥皮削肉,只怕此时自己早已体无完肤。陈焉知他是个聪明人,又通晓歧黄之术,这样低劣的谎话如何瞒得过。唯有低头不语。
屋内寂静。陈焉的上衣仍在肩下晾着,胸膛半袒。谢皖回颦着眉,垂目凝视,只见肌肉纹理密实,匀称精悍,裹着成年男子浑然刚劲的骨架,色泽干净好看。他微微喘息时,轮廓的起伏几乎都捎着一丝硬气,如剑拔弩张,极有力度。唯一的缺憾是零零星星的细小疤痕,皆为锐器所致,新旧不一。绝非只是一次寻常的悍匪劫杀留下。
他良久才说:“你这并不是伤筋动骨,非一般跌打膏药可治,还需另配才好。但也不易痊愈。”
陈焉见他神情凝重,别人尚还罢了,如今是郎中亲口告知,料定自己的手果然废了,整个人如同掉入了冰窟窿般,一时心灰意冷。他黯然望着屋外一方四角青天半晌,乌压压的颜色愈发堵在喉头,又涩又硬,不愿再提。他勉强打起一分精神,缓缓转了个毫不相干的话头:“大夫,您可知这附近有否收购旧书的店家?”
这话题来得突兀。谢皖回有些诧异,睨了他一眼:“问这何用?”
“我住处恰好有些用不上的旧书,搁着也是白白可惜了里头的文章,不如,让喜欢它的人取了更好。”陈焉低声回答。
归溪八里的老佟头家倒是有间书坊。谢皖回却没提这个,只先问他:“你那些什么书,我看得么?”
陈焉蓦地悟出他的意思,一惊之下连连摇头:“不是医书,大夫您用不着的”
“我又不只看医书!”不耐烦地甩了陈焉一记冷眼,谢皖回倏地把他的衣服拉拢回去,在他红着脸手忙脚乱系衣带的时候,丢下吓他一跳的结论来,“我用不用得着,瞧过便知——”
陈焉登时一怔,没了主意。
那些书,谢皖回又怎会用得上。
【南柯巷】·
那些书,他当真用不上。
谢皖回愣着,将第十本也取过来,翻开靛蓝的封皮,余下尚有七、八本,相同颜色,整整齐齐收在一个方匣子里,井然有序。陈焉默然立在一侧,欲言又止,眼神中有少许难堪。
——皆是兵书。
却还真不是寻常人看得的。谢皖回迟疑地瞥了一下身后的男人,陈焉垂目不语,似乎刻意藏了情绪。他心下困惑,手指继而翻到书内誊写的部分,定睛细看,但见字迹干净工整,笔锋隽秀有力,走笔挥墨,颇有几分潇洒意气。
抄誊之人写得一手极劲练的正楷。疏放不失精密,洒脱不失浑厚,叫人免不得喝一声采。
谢皖回居然看得有点出神,反覆看了数页,犹不离眼,喃喃问道:“这是谁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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