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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赐福或赐罪于我们的身体,而医生则是为了减轻我们肉体痛苦而存在的人,他们与病魔战斗,与死神争夺,凭借着他们高超的医术,为我们带来福泽,从而让我们拥有更好的身体以及无畏的精神去迎接上帝赋予的挑战。”保罗神父兴奋地手舞足蹈,“哦,小落旌,也许你自己尚未知道,你已经成为了一个值得所有人尊敬的人,那么请你一定坚持下去,用你的医术减轻人们的痛苦,而我会向主请求,让他保佑你的。”
落旌将新借的医书放回教堂星罗棋布的书架上,闻言少女回头抿嘴一笑:“谢谢你,保罗神父。”在最初保罗神父赠予她的《万国药方》中,她见识到了西医与中医的不同,而在深入地学习了中医之后,落旌才对中医较之西医的不足有了更加深的理解。
教堂中的书籍是由传教者从西方带过来的,尤其是关于西医大多数更是英文著作。落旌虽有英语基础,但遇到难懂的地方,她也会来问保罗神父,比如这次——
“教父,我在这本书中看到了黑死病,中世纪的欧洲似乎因为这场瘟疫遭受灭顶之灾,而它的症状与先前报纸上报道的西南地区鼠疫的症状颇像,你知不知道,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呢?”
落旌比划着问道,涉及到专业领域,她便直接用了书上的英文单词。
保罗神父夸张地摇头:“黑死病?!哦天哪,那简直就是人们的噩梦,一旦爆发世界就是一个人间地狱!落旌你不知道吗,黑死病其实就是一种鼠疫,这是我很多年前到了香港,在那里我的一个瑞士朋友在研究那里的鼠疫,那正是他告诉我的。”
“香港?”落旌睁大眼,“是那场由云南爆发的鼠疫,经广东传至香港的那次病疫①?”
保罗神父点头,深邃的灰蓝色眼睛睁得很大:“哦是的,我那位朋友他不怎么通晓英语,所以那个时候我就是他的英语老师。他跟你一样,聪明勤奋又富有爱心,而与此同时,在那里的还有一个日本医生,他们互相较量看谁能找出病原体和血清。后来我离开了香港,从《柳叶刀》上看到了他们比试的结果,几乎是同一时期的出来成果,不过我的朋友更胜一筹。”说到这里,保罗神父咧嘴一笑,像个孩子般得意。
落旌眼睛一亮:“神父你的意思就是,在西医中,鼠疫这种瘟疫是有得救的对吗?”
保罗神父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其实这个,我也并不太清楚,只是知道学西医的人统统都要学习解剖学,因为他们需要了解人体器官内脏构造。想当初,我那位朋友可是解剖了许多患者的尸体才提取出来的病原体。”说着,他伸出了食指轻点落旌的额头,“小落旌,如果你想学西医的话,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哦对了,我那有几本《柳叶刀》的期刊,你要吗?”
落旌咽了咽口水,朝保罗神父巴巴地眨眼,虽然传统礼仪告诉她要推辞拒绝一番,不过话到了嘴边却统统变成了‘谢谢神父’。少女笑得眉眼弯弯,而秀气的远山眉中带着对理想的执着与坚定。抱着一摞《柳叶刀》回到段府中,落旌被门口的小厮阿华叫住,递给了她一封信,说是东街药铺的周掌柜亲自送来的。
落旌笑着说了声谢,让他直接将信放在了抱着的书最顶上,便匆匆朝下院走去,却不想一个不小心便撞到了人,手中抱着的一摞东西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啪’地一声,落旌便被人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连耳朵都被打得嗡嗡作响。落旌捂着脸颊,不敢置信地望着面色不善的段式筠。少女松了松手腕,眼神如芒,呵斥道:“你走路没长眼睛吗?还是你自以为学了一点微末,便可以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式巽刚想劝说自己姐姐,却冷不丁被段慕鸿拉着。手腕上那枯枝一般的手指传来冰凉的温度,让人不由自主地发毛。式巽看着自家大哥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里发毛,到了嘴旁的话又咽了回去。
落旌怔怔地抚着火辣辣的脸颊,她低头说道:“对不起,三小姐。”脸上尚且有一个鲜红的五指印,可落旌仿佛毫不在意一般,蹲下来一本一本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书籍。
“真是一看到你这张脸,就觉得晦气!”段式筠冷冷地瞧着她,怒道,“赶紧给我滚!”落旌收拾好书低头行了个礼便低头匆匆离去。段式筠咬牙盯着少女离去的背影,心中似是气不过般,使劲地跺了跺脚。
式巽看不惯她这样对落旌,便说道:“三姐,落旌不过是撞了你一下又不是故意的,你也犯不着这么小题大做吧!倒是你,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刚才明明是你故意撞了她才对!”
段式筠转过身瞪着式巽,挑眉咄咄逼人地说道:“我故意的……五妹,你读书读得脑子坏掉了连尊卑都分不清楚?”少女捋了下耳旁鬓发,眼底疯狂地生长着名为嫉妒的藤蔓,其实“说到底,你就是向着李落旌对不对,你们都是向着她对不对?对没错,李落旌她什么都好,可她这辈子注定就是个端茶递水的丫头,而我才是段府名正言顺的千金小姐!”
“三姐,你到底是哪根筋没搭对?”式巽生气地看着她,秀眉紧蹙,“你现在这个样子,跟街边的泼妇有什么区别,根本就是不可理喻!”说完少女重重地哼了一声,眄了一眼一旁看戏的段慕宏,便转身赌气地跑走。
“站住!”式巽气结喊道,“式巽,你给我站住!”
段慕鸿挑起眉毛,嗤地一声笑起来:“啧啧,看来那个丫头还真是一个香饽饽,不仅老爷子心疼少爷心疼,就连大夫人还有五妹也喜欢她。”他有意无意地看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式筠,添油加醋地问道,“我听下人们说初秋的时候寒云曾经来过咱们家一趟,走的时候想买这丫头的卖身契,可大夫人难得驳了寒云的面子。寒云从小到大什么没见过,什么没有过,大夫人为了个丫鬟不惜得罪于他……式巽,也不知道你母亲到底要待价而沽到什么时候?”
式筠听到他的话,猛地伸手推了他一把,眼睛里便浮起一层泪光,倔道:“你胡说!寒云哥……寒云哥他才不会看上那个丫头呢!”
却不想,段慕鸿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腕,眯着眼:“段式筠,我有没有胡说,恐怕你自己心里一清二楚吧!若不是你从中阻挠,现在的李落旌恐怕已经不是谁家端茶递水的丫鬟了,而是寒云身边最得宠的姨娘了。”
“大哥,我求你别再说了!”式筠一下子哭出来,双手捂住耳朵,“我不想听!”然而少女的双手却被段慕鸿一把拉住,只见青年微微挑眉,那双眉眼中潜藏的戾气越发重起来,而吞吐的气息间带着大麻特有的蛊惑人心的味道:“李落旌很快就要满十六岁了,本来被你娘许配给的段禾贵如今不仅被爹撤职,还被下令重打了一百军棍落下一身的残疾,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少女眼神藏不住迷茫和恐慌,她颤抖着嘴唇:“因为……因为,刘婶说她是灾星?”
段慕鸿嗤地一声笑,似在讥讽式筠的愚蠢:“便是你那好弟弟和李君闲在暗中捣得鬼!再过不了多久讲武堂就会放假,段慕轩会参加讲武堂的结业考试,而如果在那之前你还没把李落旌除掉,便等着袁寒云抬着花轿来娶她好了!”
式筠几乎是魔怔了一般,紧紧拽住段慕鸿的袖子,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稻草:“那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做?”
段慕鸿唇畔的笑意如同水波般漾开,他手指轻轻将少女耳畔的碎发别到耳后,低声道:“式筠,在我们这种家里,想要死掉一个卖身为奴的下人,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吗?何况,你母亲才是这个段府的女主人。接下来怎样做,不用我多说,想必你也知晓了吧?”他的语气亲昵却带着鸦片般的蛊惑,将人心中的欲望无限放大,“三妹,有时候如果心太软的话,那么原本属于你的位置变只能被其他人取代。自己占有,还是被人抢走,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怎么选吧?”
式筠眼神空洞而麻木,半响,少女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读完周掌柜带来的书信后,落旌茫然地坐靠在炉火旁。书信是袁寒云写的,他告诉她,不日李经方将从日本归国,会在北平呆上将近三个月的时间,而这是落旌和君闲唯一的机会。落旌的思绪飘得很远,她捏着手中的书信连瓦罐中的汤药扑腾的声音也不曾听到。等到风将大雪吹进来时,她才猛地惊觉连忙拿起帕子将瓦罐端到一旁,有些懊恼地看着里面快被熬干的药材。
想了半响,少女转身进了自己的小屋,从枕头下面抽出一个小包,打开来是叠得四四方方的血衣。落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血衣一层一层地打开,便露出了包裹在其中的宝蓝色小本。她想起,当她带着君闲在上海找到租界中叔叔的家中,拿出祖母给他们唯一的信物时,那个姨太太一眼都不曾施舍,便一把打落了她捧在手中的东西。
落旌的杏眼里浮动着光,指间微微颤抖,翻开了本子就像是翻开了尘封了许多年的秘密——那是祖父自己的手札,从少年戎马到暮年心酸,记录着他所思所感所想、所悲所怒所惧。
当一页页从落旌的手指尖翻过去,那个世人嘴里的罪人,那个摆放在宗祠中冰冷的牌位,在她心里终于再次活了过来——
……伏查近数十年内,每有一次构衅,必多一次吃亏。上年事变之来尤为仓促,创深痛巨,薄海惊心。今议和已成,大局稍定,仍希朝廷坚持定见,外修和好,内图富强,或可渐有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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