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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失眠已是常态,酒精和安眠药都失去了作用。
我坐在窗台上,看着夜幕下的城市。灯火辉煌,川流不息。这热闹的人间好像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仿似一个尚且年轻的老人,我已经被时代远远抛在了身后。窗子玻璃如同一块显示器,我只是在看一段影像,一段如此不真实的影像。
月亮低悬在空中,它干净得如同不含杂质的宝石,此刻我却对它充满恨意。E射线爆发是在工程队完成月轨修正任务的返程途中发生的,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要是工程队尚未完成任务就遭遇了意外,说不定月球早已坠落了。想到这里,我又被一种包容万物的心绪所萦绕,众生是可爱的,这个文明承受不起那样的灾难。
我低头注视着手里的画,这幅画是刚才在林莎的卧室里收拾物品时翻到的,我以前从未见过这幅画,却又有一种说不清的熟悉感。画面非常简单,如同小孩子的涂鸦,单调的线条勾勒出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孩轮廓,她们并排站立,中间有一条竖线。我看不出这幅画想要表达什么,右边的那个女孩轮廓颜色稍浅,如同越过竖线的镜像,那是不是林莎在表达自己的孤独?想到这种可能性,我感到心脏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莎莎,在你最需要陪伴的年纪里,妈妈总是在外面忙这忙那。
不知不觉,天边泛起橙红色的霞光,黎明将至。
太阳刚
露出头,刘局长打来电话,说一会儿过来。
“林博士,你的状态看起来非常不好,你不能再这么折磨自己了。”刘局长进门后盯着客厅茶几上的烟灰缸看了看。
我把满缸的烟头倒进了垃圾桶,招呼刘局长坐下。
“这是你要的东西。本来他们只允许带走随身遗物,我已经尽力了。”刘局长把一个透明袋子搁在茶几上。
我打开袋子,逐一取出了里面的东西。林莎的随身遗物前天我已经拿到了,这些都是车祸发生时她驾驶的汽车里保存完好的物品,包括一副宝乐珠、一面小镜子、一枚发卡。
“肇事车辆的相关物品能不能拿到?比如那辆绿色卡车的车牌。”我把发卡拿到鼻前嗅了嗅,上面还留有林莎身上淡淡的香味。我还记得她第一次戴上这枚发卡的那天,拒绝我为她梳头,那一刻我意识到,她长大了。
“刚才我说了,我已经尽力了。你要是好奇车祸的细节,可以去公安局查阅案件档案。”刘局长把视线移向了窗外,“我知道你依然沉浸在悲伤中,林博士。但客观来说,各级政府和亚洲航天局已经给了你足够的补偿,无论是形式上还是物质上,都是前所未有的规格。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现在只希望你能出席下周二的新闻发布会。你知道那对人类航天业来说意味着什么,自从月轨修正计划出现意外之后,全球已经五年没有进行
载人航天了。你是月轨修正计划中唯一一个活下来的执行者,现在你苏醒了,你成为了全人类的英雄,整个世界都在注视着你,你知道你的声音有多重要吗?”
“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我不会出席新闻发布会,也不接受任何形式的采访。”我从睡袍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却找不到打火机。
刘局长掏出打火机打着火递了过来,“我们已经帮你写好了稿子,你只需要照着念就行了,没有任何出格的内容。”
“不,不行。”我深吸一口烟,仰起头将其慢慢呼出,“刘局长,在昏迷的五年里,我一直在做梦,你知道我梦见了什么吗?”
“这些你应该在刚醒来时就对诊疗团队进行陈述。”刘局长皱了皱眉。
“是关于我女儿的梦。整整五年,我梦到她平安健康地走过了那五年。”
刘局长欲言又止,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做过这么长的梦吗?刘局长,一天天流逝,就像真实的生活一样。在梦里,莎莎脚踏实地努力工作,一步一步往上攀爬,我为她感到骄傲。可是当我醒来,却得知莎莎在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你明白那种滋味吗?足够的补偿?你们如何定义‘足够’?你们能够精确计算出一个人的生命值多少钱吗?请你告诉我你女儿值多少钱?”
刘局长握紧双拳站起了身,“非常抱歉,林博士。我不想为难你,但你也不能一而再再而
三地为难我。接下来的几天,会陆续有人上门,直到你答应我们的要求为止。他们可不像我这样和蔼。”
刘局长疾步走到玄关处时,我叫住了他。
“那块车牌,绿色卡车的后车牌。把它带过来,我就出席新闻发布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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