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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提是自己还有灵魂这么个东西。阮闲咽了口唾沫,忍不住提起嘴角。
唐亦步的交流方式一向自我而跳跃,可他这次听懂了。或许是因为他懂得同一种孤独,它就像一道深深的伤疤——唐亦步的确像他自称的那样,算是个人类动物学家。不过动物学家总会有那么一段时间待在自己的族群内,把自己的发现公之于众。
但唐亦步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自己也没有。
阮闲不认为人一定要和某人发生关联。只是除了那些天性简单的生物,对于具有复杂情感和思维的族群来讲,“他人”是必须的参照。
无论是通过他人还是书本,人们必须有个渠道,界定自己的感受是否“正常”。他曾从书中读到过,人生莫大的幸福莫过于寻得知己——无论那人是友人、爱人或是亲人,喜悦或痛苦被理解的那一刻,就会被分享或分担。
人们创造语言、创造故事,承载那些被重复无数遍的情绪和认知。并试图交流,表达自己的思想,一切都建立在那个固定的界限内。
副作用也随之而来。
出于生物的劣根性,人们总是潜意识将自己作为正确的那一面。个人不认可便认定为客观上的次品,哪怕是误会了他人的意思,也绝对会将自我认知作为判断标准。虽说人和人注定无法互相理解,但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相互尊重与搀扶。但随着社交途径的过度发展,尊重变成了稀罕物,急于标新立异的傲慢与自我越发泛滥。
信息日渐丰富,人群却越发懒得去听、去看。这加剧了情况的恶化。
哪怕是在正常的人群里,人们也开始挑剔一些不同的声音作为异类,从审美倾向、面貌特征、道德认知、性取向乃至于天生的残缺,一切都可以作为异类标准。
阮闲曾在那片泥沼旁眺望,他能看懂那些人的举动,也能解析出他们的动机,可他无处记录它们。和社会学家不同,作为被“人类圈”隐隐排除在外的人,他记载下的东西注定不会多么友好,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
感情则是另一方面。
真正的异类没标尺,他们所承载的东西会通通化为漆黑的未知。没有对比,他们不知道面前的暗河有多深,或者深渊距离自己还有几步。再强大的能力也无法弥补这份空虚,对于常人来说,真正的安全感来自于充足和透明的信息。然而从他自己的角度来看,知晓得越多,随之而来的绝望也越深。
然而出于某个原因,他坚持活下去,盲目地等待那个可能不会存在的转机,如同坚持朝一口注定不会回应的废井呐喊——
脱离社会和种群赋予的立场,脱离自以为是和自保本能,你能听到我吗?
阮闲再次抬头,看向那双他所喜欢的金色眼眸。这回在那疏离的背侧,他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孤独和迷茫。
说来好笑,他第一次感受到被理解的放松,居然是在一只缺乏人类气息的机械生物身上。
唐亦步双手温暖有力,皮肤光滑紧绷,其下的肌肉充满蓬勃的生命力,头颅中却裹着冰冷的人造物。房内的高温混上浓郁的血腥,阮闲喘得更加厉害,全身的血液都在激素的作用下灼烧,他却从未如此清醒过。
自己活像站在一个旋涡边缘,被那股致命的吸引力拖向中心,试图向反方向逃脱,最终徘徊不前。
眼下他能感受到对方迷茫中隐约的渴望。或许自己可以暂时放出心底那只魔鬼,彻底抛弃用于伪装的道德,在这个属于异类的拥抱中放空那么几分钟。
阮闲伸出手,狠狠扼住唐亦步的喉咙。他强行将对方推远了半臂的距离,随后猛地拔掉卡在对方胸口的刀刃,动作干脆利落。
热腾腾的血迎面喷溅,唐亦步的面颊有点苍白。阮闲没有犹豫,他将那具温暖的身体拉回,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和之前那些应付任务似的“治疗”不同,他野兽般地撕咬对方的嘴唇,笨拙地吻着面前的人。
唐亦步的呼吸反而变得缓慢,左手从湿漉漉的黑发滑到阮闲的鼻梁和嘴唇,像是想用触觉记住那张面孔的轮廓与细节。他们都没有闭上眼睛,阮闲从那双金色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对方的瞳孔随自己的每个动作收缩,表情专注至极。
……如今也不忘观察和记录,称职的研究者。阮闲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足以让人燃烧的长吻过后,他终于能够空出嘴巴,用尽全力呼吸,如同从未呼吸过。可能是治疗的效果还不理想,下一刻,阮闲的下唇一阵刺痛——唐亦步缓缓咬破他的嘴唇,牙尖刺开柔软的皮肤,开始吸血鬼似的吸吮血液。
血液中的初始机成分很快生了效,方才还狰狞无比的黑红刀口迅速愈合,连带那仿生人手臂上的烧伤一起。
随着伤痕的最后一角消失,唐亦步终于放开阮闲的嘴唇,舔了舔残余在对方脸侧的鲜血,目光饱含不容置疑的掠夺气息。阮闲则做了几个深呼吸,快速找回呼吸的节奏,残酷地放大自己的感知——伤口带来的疼痛和前所未有的感受几乎把他的脑浆煮沸。
他毫无疑问活着,并且从未如此鲜活。
“别演过头,我需要保留体力……”他揪紧唐亦步的头发,那仿生人正蘸着鲜血,在自己额上认真地涂抹什么。
“我有数,你的激素水平还需要下调。”唐亦步表情无辜,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阮闲的反应。
“好吧,讨厌的动物学家……你在乱画什么?”阮闲断断续续地嘟囔,很清楚内心腾起的复杂情愫已经脱离了做戏的范畴,可他发自内心不在乎——他伸出手,用指尖触碰唐亦步柔软的耳垂,安静地感受鲜血淌过的温热。
血迹没有消失,那代表那些血并非属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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