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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驾到——”
内侍忽然一声长喝,殿内众人俱是一凛,纷纷然离席到地心去跪迎,口中山呼万岁。明黄袍摆急急地掠步进来,梅婕妤抱着孩子也正要跪下时,却被他一把扶住了——
“你不必跪。”很是温和的声音,慈爱如父,宠溺如兄,这是她的夫君。
梅婕妤轻轻地谢了声恩,缓缓抬起头来看着皇帝。门楣外的秋光映照在她鬓边的蝉钗,一枚碧色莹润的玉坠子精巧地压着她的发,在伊人眉眼间流转出万千光华来。皇帝看得有些痴怔,过早苍老的脸庞上有几分恍惚的迷恋:“阿慈……”
忽然一旁众人眼尖地再度跪了下去:“奴婢向婕妤、殿下请安!”
方才还在她们的话题中央被奚落着的两个人,此刻也在宫婢内侍的簇拥下迤逦而入了。
这一打岔,皇帝便收回了那种莫名的神色,一拂袖便坐到了殿中上席去,“文婕妤来一趟长安不容易,阿慈,梁王如此人才,都是他母亲栽培出来,你要多向文婕妤学学。”
皇帝在众人面前直唤梅婕妤的闺名,亲昵不避,直教一众嫔妃眼红牙痒。却唯有文婕妤轻轻地冷笑了一下。
皇帝抬眼看了看她,没有说话,又移开了目光去。
顾渊掸掸衣襟,朝梅婕妤跪道:“孩儿向婕妤请安。”
梅婕妤连忙侧身避过这大礼,转头向皇帝嗔道:“陛下您看,梁王殿下这是要折煞我呢……”
将殿中闲杂人等都礼送回去之后,皇帝与梅婕妤一边,梁王与文婕妤一边,四个人礼貌地叙了一会子话,日影偏斜,便觉无味。皇帝要摆驾回清凉殿去,梅婕妤欲留他用晚膳,皇帝只是不应。梅婕妤便又转向梁王:“殿下您可来劝劝您父皇,人都来了,怎么不用膳呢?”
梁王不尴不尬地站起身道:“父皇勤于王事,孩儿又怎么留得住?”
皇帝回过头来,定睛打量他半晌,几乎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脸上有字——他今次觐见,特地穿了玄纹朝服,金印紫绶,确认自己全身上下都端端正正了才入宫来的。怎么皇帝还要用这种眼光看他?
末了,皇帝终于发话,却是冷冷地道:“看你衣冠济楚,朕还道终于出息了一些,却原来皮里阳秋,终究不可教也!”
梅婕妤连忙抢上前来,“陛下息怒!梁王殿下只是一时言语不慎——”
“言语不慎。”皇帝的目光是冷漠的讥诮,“倒真是随了他母亲。”
这话说得重了。
殿中的空气瞬间沉滞了下去,好像虚空中有一只大手将所有的呼吸都一把抽去了一般。
文婕妤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到皇帝身边,跪下,行了一礼,而后便顿住,竟不再站起身来。
梁王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皇帝,最后,也与母亲一同跪了下去。
皇帝的眉头再度高高地皱起——
就在这时,顾泽忽然哇哇大哭了起来。
梅婕妤松了口气,连忙去乳娘手中接过孩子,一叠声儿地哄着,又将顾泽抱给皇帝看:“陛下您看,泽儿闹着要父皇陪他用膳呢!”话没说完,她自己先笑了,笑得温润可喜,“陛下这便留下罢!说去清凉殿,我还不知道么,清凉殿的尚食哪里做得来这边的口味呀!”
皇帝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些许,转身与梅婕妤一同逗弄婴孩,又不耐地对跪着的母子俩甩甩手道:“下去吧,下去吧。”
梁王转过头,看见母亲清瘦的身形觳觫在锦衣华袍之下,容色冷淡,背影苍凉。
他谢过恩,扶着母亲站起,走到门边时,忽然被皇帝叫住:“你这番来京,住在何处?”
“回父皇,孩儿仍旧住在明光宫北边的旧府。”
“那宅子太旧了,你也是顶天立地的藩王,不能再那样委屈。而况文婕妤也不应当住在宫外——”皇帝摇摇头道,“朕让他们将建章宫收拾收拾,你过些日子,挪到玉堂殿去吧。”
梁王的眸光突然一盛,好像有两团火几乎不能忍受地要冒了出来,却终竟被压抑了下去。他沙哑着声音伏下了身。
“谢父皇恩典。”
第一天入京就直奔明光宫北边的梁王宅邸,顾渊洗沐过后便与文婕妤入未央宫面圣,留了下人们在宅邸中洒扫。这宅邸往日里只有几个老仆守着,虽然四壁无缺,但比起梁王的洁癖要求来实在是差之远矣,一整天下来阿暖忙得腰都酸死了,还只将将打扫铺排好了她分内的那一间梁王主寝。
熏炉放好,莲灯放好,书案放好,简册放好……她揉着腰一一点检过这些物事,一旁孙小言阴阴地插了一句:“真这么累?”
阿暖面色一僵,立刻放下了腰上的手。
就在这时,一个丫头突然狂奔进来,对阿暖道:“快快,阿暖,快去前院!”
“怎的了?”阿暖温声问。
那丫头已急得上气不接下气:“殿下,殿下回来了!殿下在骂人呢!”
阿暖一听,下意识便要往外跑,即刻又一怔:他且管骂他的人,与她又有什么相干?她这时候过去,不是自讨苦吃么?
“阿暖快去吧!”那小丫头几乎要哭了,“咱们今天辛辛苦苦弄了一天的宅子,殿下忽然说不要了,这些东西,还得全部重新收起来!婕妤又与他吵了起来,现下前院里已经不可开交了!你再不去,就没人收束得了殿下了!”
阿暖与孙小言对视一眼,终是慢吞吞往前院挪去。然而他们去晚了一步,文婕妤已径自回房了,一堆的侍婢仆役三三两两地跪在院落中,梁王顾渊立在梧桐树下,说了几句话,便往这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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