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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芃日记
她陷入回忆:“她想培养好我,她说外公总有一天会重新接纳我们,我得学着弹钢琴、画画、跳芭蕾,像个真正的大家闺秀一样。可我一样都不中意。她逼着我在钢琴边坐一整天,不好好练就打手心。也不知被打了多少的手心,我也练了几年琴。可一过十岁,她就管不住。我瞒着她改课,去学架子鼓,芭蕾也不练,就跳街舞。到后来还学会抽烟喝酒,连学校的课也不去上了。”
凌彦齐错愕,抬眼看她精致的脸,怎么也不像是个不良女生。
彭嘉卉也笑。偶尔她也会糊涂,到底以前的那个——是她,还是现在这个——才是她。“总之,我和我妈的关系糟到极致,还连累外婆,也看不顺眼好几年。”
“可没过多久,我妈就病了。我还没见过,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生一场病会带走所有气数,走得那么猝然。要等她走好久之后,我才想通,是我爸和我击倒了她。莲姨那时在厂里做事,他们很早以前就在一起了。”
“我早就知道,可能比我妈还早知道。去厂里找我爸要钱时,就见过他们。我一点也不恨莲姨,还和她的女儿玩得很好。我妈死后,我爸可以名正言顺娶她,我也不反对。当然也谈不上喜欢,我只是无所谓。”
凌彦齐想,大概也是所谓青春期的残忍,心里没有一丁点对他人的温柔,只有狂啸的自我。彭嘉卉突然转头过来问:“你是不是也很奇怪,我对自己妈妈那么无情,为什么又对莲姨好?”
“大概吧。世人都会这么想。”
“有个暑假,她提议一家人去欧洲玩,还想带上自个女儿。但没想,我和她女儿正在吵架。那时的女孩子多是这样,今天好得能在一张床上睡觉,明天因为一点闲言碎语,就能反目成仇。我冷冷地和她说,你女儿姓什么?难不成阿姨你还想让她改个姓,也管彭光辉叫爸爸,和我做真姐妹么?”
“我妈和外婆走后,我的个性有收敛一些,但还是一个挺混的人。金莲怵我,就没敢带她女儿去。她女儿自然不开心。她瞒着我和我爸,掏私房钱让前夫陪着女儿去欧洲玩,我们刚走两天,他们后脚也跟上了。”
凌彦齐看见她的脸色变得铁青。原来她不笑时,确实会让人发怵。
卢思薇讲过,金莲没有孩子。如果她还有亲生骨肉,就不会这么拽紧彭嘉卉。无疑,那个女孩子在游玩时出事了。
“比我们晚两天回来,半夜抵达S市的国际机场。她前夫想省钱,让小洁独自打黑的回D市。那条路到了夜里,大型货车特别多。司机还开快车,撞到重卡,小洁还没系安全带,直接飞出去,当场就死了。”
“那天我在外面玩滑板,也不知道几点才回到家,早上四五点吧。经过我爸的房间,看到阿姨坐在床沿上,跟个石雕一样。我觉得奇怪,一脚就把滑板踢飞到走廊尽头。她听到声音,回头叫我一声,我说什么事?她说,嘉卉,小洁死了,好平静地。”
“我没有反应过来,她又说,嘉卉,小洁死了,死在从机场回来的路上。你满意了吧。你说是我害死了你妈,如今我女儿替我还债了。”
“我就那样站在走廊上,听着她说,看着她哭。我那时有点难以理解死这个字。我妈妈我外婆死时,我都在身边,我也不知道悲不悲伤,只觉得心空空的。那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至亲死了,也是会悲伤的。”
“我觉得抱歉。如果不是我非要阻拦,小洁跟我们去了,就不会搭上那辆送命的黑的。”
凌彦齐听着,觉得荒谬,又觉得真实。人的感情,有时候就是毫无理性可遵循。她与妈妈隔阂太深,所以毫不愧疚。她与小洁情同姐妹,自认是她的一念之差,害死对方。
就这样,彭嘉卉和金莲,一个没了妈,一个没了女儿。怨恨和不满都放下,还把对方当成人生残缺后用来弥补的那块补丁。
金莲不限制她。她想学架子鼓还是街舞,都没问题。没了那份与之对抗的心气,学不到一年,她就放弃了。学别的,也行,不想学什么,也行。
彭嘉卉就这样回归了正常人的行列。
怪不得,凌彦齐想。那些愤世嫉俗的诗人,能活到最后的,都得知足常乐。年少轻狂过的人生,叛逆疯狂自然对她毫无吸引力。
但人是不会变的,就像晴天山冈上站着的一颗树,某一年开花,绮丽多姿,天空因它别样生动,某一年突然就蛰伏,只剩一两个花苞儿,衬着灰蓝色的天空,单调乏味。
留在人印象里的景色,截然不同。但树还是那颗树,结出来的花,也还是那样的花。
也不是说彭嘉卉对金莲有多深的继女之情,她就是她,不为他人所动。谁也逼不了她。只是这冷冰冰的神韵,怎倒让他想起另外一个人来了。
他还感到意外,彭嘉卉今晚会吐露这么多的心声。
也许和她站在落地窗前望着湖畔古灯的心情有关,也许和她在派对上所感知到的——姐妹们对这段关系暗地里的猜忌和奚落有关,更也许,她对这段缓慢推进的关系,终于沉不住气。
她试着主动出击。
夜还是深了。再精致的人儿,也会偶然露出一丝疲惫。彭嘉卉将沾在脸颊上的散发捋在耳后,冲凌彦齐浅浅一笑。看来她已荡过回忆的河流,恢复那迷人的神色。这熟悉的面目让凌彦齐顿感舒适,他觉得还是这种带点距离感的社交方式,更适合他。
哪怕他认同她今晚想要表达的所有:“她不仅有傲人的家世和容貌,也有丰富的内心,她表里不一,她曾受过伤,也已痊愈,”依旧改变不了那抹底色——她是个过分追求目标的人。
她若是发力,他就是目标。
夜真是好深了。屋里屋外站了半宿,站得他腰酸背痛。凌彦齐想,就算被人当成gay,也还是送客好了。
第二日清晨,驱车离开西山湖,凌彦齐气色不错,一点也不像只睡五六个小时。堵塞的车流中,放了一张霍洛维茨的玛祖卡舞曲,节奏轻快明了,心情也格外的好。
卢聿菡半瘫在副驾驶位上:“用得着这么开心嘛,好似从盘丝洞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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