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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第1页）

蔺兰庭折回头，打算由肉市胡同进鲜鱼口，这是他平日里养成的习惯，与孙月儒，吊嗓子时，走的同一条道。

蔺兰庭刚上正阳桥，迎面过来个人，这主儿身穿藏青色哔叽尼，猞猁皮领大敞，头戴银狐皮，高统塔帽，四十五六的年纪，一看就是位有钱的主儿，身后有俩跟包的伙计。

那人看见从桥北头过来的蔺兰庭，他特意在桥上迎着他，二人走了个头对头，缩着脖儿的蔺兰庭猛一抬头，见是这位他一怔，这是碰上冤家了。

蔺家的死对头庆熙。前些年，父亲让人抓进大狱，死在了里面，据传，就是这老咔喯，设计的圈套，如今这仇还没报，老东西桥头拦劫我，什么意思？

其实没什么意思，庆熙拦住蔺兰庭，就是想挤怼挤怼这小子，买戏园子的事儿，他还没死心，董德冒把他老子送进大牢，听说是吓死了，可戏园子的事情，还是没办成，办他老子时，自己没少花钱，人虽然死了，可戏园子没得下，我这白忙活了。

“小子，戏园子的事儿，你想明白了吗，爷我还等着回话呢？”

“戏园子？没你什么事儿，我那生意，做的得意，您就甭惦记了。听说你在鸾庆胡同，刨土挖坑修戏园子？我这小戏园子，你还看的上眼？”

大清没了，庆熙的靠山倒了，腰也塌了一半，董德冒年前得病死了，前门这片，他少了个帮手，消息闭塞了。

鸾庆胡同戏楼，也快起来了，他对泰和戏园子，已经没啥兴趣了：“噢，爷起戏楼的事儿，你也知道，嘿嘿不错，我那戏楼里，还缺条看门的狗，我看你这模样不懒，嘿嘿……”

这不是青天白日，欺负人吗，庆爷：“挖坑动土，盖戏楼，你这嘴巴歹积点口德，甭让老天爷瞧你不顺眼，一把天火烧了它。”

俩人在桥头，你一言我一语地切咕着，像两头抵架的牤牛，谁也不给谁让道，庆熙是故意找茬。

蔺兰庭心里头想，就他害我爹这事儿，我也是绝不能低头，不大会儿工夫，桥头上围了一圈，瞧热闹的人。二人都没啥好脸，就怎么僵持着，谁让了路，算谁认了怂，围观看热闹的人认准了，这是冤家对头碰上了，它歹有个结果，瞧热闹的主儿，巴不得事儿闹大喽，打起来才热闹，大清早，就有好戏瞧了。

庆熙是半张脸的傲气，半张脸的匪气，蔺兰庭则是一脸憋屈了，衣裳穿的单薄，刚才打拳时身上出了汗，桥上冷风一吹，凉透了，身板瑟瑟抖，明显趋于下风。

就在蔺兰庭骑虎难下的当口，人群里挤进来个女人，长围脖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大眼睛，转过头，她狠狠瞪了庆熙一眼，又转过脸儿，对蔺兰庭说：‘’碰上恶狗挡路，您就不会绕着它走？‘’女人拉着蔺兰庭，挤出了人群。

见男人被女人拉着走了，瞧热闹人，没见了下文噢…噢地嚷嚷着散了场。

听话音，蔺兰庭知道是墨丫。

墨丫拉扯着蔺兰庭，像往家拎受人欺负的小女婿，墨丫埋怨道：‘’都多大岁数了，还跑大街上，跟人家打架？‘’

‘’庆熙那个老王八蛋！‘’

墨丫瞅瞅蔺兰庭恶狠狠的目光，道：‘’我说谁敢截您的道？原来是那个坏种，得您也别生气啦，恶人自有恶人治，您回去吧，我得去趟廊房二条。‘’

她又一寻思，担心庆熙找回来，就一直把蔺兰庭送到肉市胡同口，她才折回去，嘱咐他：‘’脚底下滑，您可走好…‘’。

歹亏碰上了墨丫，就怎么僵持法，咋下这个台呀？真动起手来，人家三人，我一人儿，吃亏的还是自个，他瞧着墨丫的身影，转进廊房二条，才转身儿回了家？

蔺兰庭回家洗漱，吃完了早点，换了套出门穿的羊皮桶的长袍，里面是苏丝的对襟长丝袄，脑袋瓜上顶，是狐狸皮双耳朵官帽，脚穿羊皮雪地靴，出了门。

大旗店的红枣年糕，刚出锅，铺案前热气腾腾，围着一群孩子，伙计秋子挥舞着切糕刀，麻利地把年糕切成菱角块，将年糕放在荷叶上，递到候着的小闺女，小小子们手上，香喷喷的红枣，散着蜜般的甜香。

喜民婶家的葛二，一个手急的小子，上来就把一粒大枣，摘进自己的嘴里，烫的这小子，直吐噜舌头。

秋子喝了他一嗓子：“嘿！干嘛呢？”

葛二儿吐噜着舌头：‘’管…管着嘛，自个儿买的糕，还不让吃…吃啦？‘’

嘿嘿蔺兰庭乐了，这小子嘴贱，手也贱，到不了家，年糕上的枣儿，就剩不下几粒，这小子还得编排瞎话，蒙他妈：“店家抠门，做年糕舍不得放大枣……‘’。

见墨丫已经回来，在门前忙活着，经历了刚才桥头一出，搭了份人情，蔺兰庭心里过意不去，他招呼票房里的春花：“春花，过来，帮你婶子把雪给清喽。”

墨丫听到招呼，明白这主儿是献殷勤，她仰头笑着：“哎哟不用啦。”这会儿瞧俩人，一本正经的模样，跟演戏似的，装蒜。

“没事儿，这孩子闲拎着那。”

墨丫和金崇雅是干姐妹，金崇雅长墨丫两岁，当属姐姐，平日两人走得就跟一家似的。

蔺家没孩子，武大奇的儿子“袼褙”让蔺兰庭认了个干儿子。

蔺兰庭问：“袼褙起了吗？”

墨丫直起身子：“没那！跟他爸，还赖在被窝里那，这爷俩，个顶个的没出息。”

蔺兰庭笑了笑，没接话茬。

墨丫拎着笤帚，挺着高耸的胸脯，冻得红扑扑的脸上，一对大眼忽闪忽闪，瞧着蔺兰庭。这些年了，两人就像街坊邻居，随意搭着话茬。哎…今非昔比啦，当大老伯子，站在当街和兄弟媳妇聊天，让街坊四邻瞧见了笑话。

蔺家，跟这条胡同算是大户，前门外有几家买卖，经营戏园子，做得是场面上的生意，朋友多，可蔺家不得势欺人，几辈子，在鲜鱼口一片，口碑不错，街坊，邻居对蔺家很是敬重。

到晌午开锣，还有些工夫，蔺兰庭这要去廊坊二条的“璞玉斋”王掌柜那瞧瞧，给大伙道个喜，顺便瞧瞧伙计们。

过完了年，初七就摘门板，当东家该去瞧瞧，这是礼数。

他转身对墨丫说：“咳…这好不容易歇歇，就让他们爷们多睡会吧。”

不等墨丫回话，蔺兰庭迈步拐进了巷子，一股冷风吹过，蔺兰庭打了个寒战，缩了缩脖，口外刮来的风，可真凉啊！

雪扫得差离了，墨丫在门口胡乱扫了两把：‘’春花歇了吧！她又问春花：春花，你婶子去惠济寺回来没？‘’

“没那，去了四天了，叔说是大雪封了山，耽搁了，叔说：下晚能到了家。‘’

“耽搁了？怎么个下法，啥时候才能回来？‘’

“说掌灯时，就差不哩了。‘’

墨丫抬起头看看灰蛐蛐的天空，不招四六的说：‘’下了三天了，也差不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