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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捕穆雪松的那天,昌榕分局的另一队人马按照杨璐给的消息,果然在穆家的老宅的暗格里找到了保险箱。
穆雪松和保险箱前后脚都进了昌榕分局,但穆雪松拒绝开锁,对自己的一切罪行更是三缄其口。他因为保镖持枪袭警拒捕、杨璐在众目睽睽下撞在了他的刀刃儿上而被刑拘,案件侦查工作仍在继续,至此,警方与以穆雪松为的犯罪团伙之间,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斗智斗勇。
穆雪松那个上了锁的保险箱里面连了个高爆炸弹,密码输入三次错误则自动引爆,市局那边派来支援的技术人员折腾了两天也没敢下手,后来任道远自己坐不住了,亲自打电话到省里借人,省厅的几个技术专家又找了个编外社会人员,连带着刚刚出狱、跟公检法系统关系都十分微妙尴尬的、精通画像技术和犯罪心理学的梁炎东和另外两个心理学教授一起,几个人把穆雪松当痴心爱人似的将跟他有关的所有资料都整理出来琢磨了一遍,在屋子里憋了两个白天加一晚上,最终确定了几个数字。
在严密的防爆措施保护下,心慌气短地尝试着输了两次,都错了。
最后一次机会,暂时组建的“技术小组”把保险箱密码锁的最后一位数确定在了“6”和“9”之间。
“6”和“9”之间肯定有一个是能安全打开保险箱取出账本的正确密码。
错误率在5o%,但任务的容错率是o%。
气氛沉重陷入僵局,谁也不敢动手了。
僵持中,梁炎东放下手头无解的工作,用自己在警方拿到的“技术小组成员”的身份跟上级领导打了报告,得到特批,让谭辉给他提了暂时羁押在昌榕分局的穆雪松,又跟谭队借人,带着任非去了审讯室。
严格意义上说,那是梁炎东和穆雪松的第一次面对面。
“我们明争暗斗这么多年,我以为我入狱后,你会撕开面具到监狱去,隔着那道玻璃向我展示你作为‘胜利者’的姿态,却没想到,时至今日,你和我之间第一次面对面的对话,身份却已经换了。”
穆雪松坐在被水泥浇筑在地面固定着的椅子上,闭着眼睛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用知道,”梁炎东在审讯桌后面坐下来,嘴角勾起一点讥诮的弧度,眼底映出冷冷的笑意,“你只听我说就够了。”
闭着眼睛的穆雪松轻抿的嘴角向下压出了不耐烦的弧度,对此仍然不置一词。
任非前两天拖着个还没拆线的肩膀,刚以朋友的身份参加完杨璐的葬礼。本来以他跟杨璐的关系,谭辉是禁止他直接参与对穆雪松的审讯的,码头抓捕行动之后,他还没找到能像今天这样跟穆雪松面对面“交流”的机会。
虽然不知道梁炎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此时他看穆雪松已经看红了眼,见他始终置之不理,一拍桌子就要作,被梁炎东拽着胳膊狠狠摁了回去,“你也是,听着就好。”
任非:“……”
“穆先生,你和你的手下一直认为,我盯上你们,是从早年间我经手的那个吸毒过量致死的案子开始的,但事实并不是这样。”梁炎东看着几步开外的穆雪松,他整个人坐在椅子上的姿态很放松,说话的声音沉郁顿挫中透着不加掩饰的淡淡嘲讽,语气淡漠得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我查你们要比那个时间早得多,只不过由于那个案子的生,一下子把我们都推倒了风口浪尖上,迫使彼此见了面而已。”
“其实最初的最初,我只是在追查12年前的‘6?18特大连环杀人案’——凶手前前后后一共杀了八个人,没有作案动机,像是在随机挑选猎物——谁倒霉谁就死。当时全程追凶人人自危,但凶手就像人间蒸,至今仍不知生死,下落不明。”
梁炎东说道6?18的时候任非就猛地抖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猛然转头去看梁炎东,然而男人回给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到足以把任非差点脱口而出的追问压下去。
“整个案件中,除了其中三人是亲属关系外,八名被害人看似并没有共同点,但是后来在得到了几份资料中我现,除了这‘一家三口’外,其余五名死者,他们生前都或多或少有过一些看上去非常不起眼的从业经历——帮小个体公司代账的会计、退休了的国企库管小领导、在公司行政部供职的小姑娘,闲赋在家好几年的市场客户经理……最最有的,是最后一名被害者,资料上写的是无业,但几年前却曾经有多次往来于大6和澳门、甚至是缅甸的出境记录。”
“最后一名被害者是个32岁的轻熟女——十几年前,澳门也好缅甸也好,交通都没这么方便,那么,这两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她,让她一个年轻女性敢冒风险想方设法地数次往外跑?又是什么,让她在几年后结束了这种频繁的出入境,老实待在东林了?”
“后来我去找了死者生前的同居男友,跟警方调查的结果一样,她男朋友给出了她当初那些出境记录的理由,于情于理合理合法,找不出破绽,但我不相信。”
“那个时候死者的男友正以‘为逝者守身禁欲’的理由参加了一个社会公益起的义务捐精活动——因为在整个捐精的半年时间里,捐精人是不可以有性生活的,他用这种强迫自己的方式悼念他的女友。”
“为了跟这个人拉近关系,所以后来我也参加了当年的活动——也是因为当年的这个行为,给你们后来盗取标本奸。杀。幼女反栽赃嫁祸给我,提供了方便。”
穆雪松终于把那颗老态龙钟的脑袋从靠着的椅背上直起来,慢慢睁开眼睛,幽深的眸子仿佛一潭看不见底的黑水,慢慢地落到梁炎东身上。
“那时候我们年纪差不多。大概过了小半年吧,我跟他已经很熟悉了,后来又一次我故意提起,他终于讳莫如深地告诉我,那个大他六岁的女朋友,曾经去澳门和缅甸,是为了——赌博。”
“在他嘴里,他女朋友有神乎其神的赌技和千术,后来在缅甸赌场玩的有些过了,不敢再出去,这才回了东林,没多久,就被这边的一个老板收归麾下。”
“但是他不知道女人究竟在哪里上班——他是靠女人的钱养着的,怕丢了饭碗,所以什么事情女人不说他也不会多问。我从那男人身上得到的线索到这里就终止了,不过把这个女人的工作跟其他四个联系在一起想一想,就又得到了有的结论。”
“会计是管钱做账的,行政是用来做后勤保障的,库管领导能够胜任进货和仓储等事宜,所谓的市场客户经理领导拓展业务,而幕后老板招安一个逢赌必赢的赌徒千王,必定是用来镇场子的。五个人画成一个圈,可以得出结论,他们的死,跟某个地下赌场有关系。可是朝夕之间把五个人都‘处死’,赌场的老板如果不是个疑心病重的蠢货,那么就是他不想再经营这个赌场,而这五人知道的太多,留不得。”
“五个死者分管了地下赌场的五种职责,但除了他们之外,对于这种干地下勾当的赌场来说重中之重的、负责保全工作的保镖打手之类人员却至始至终没在死亡名单上出现过。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负责赌场安保的某个人,下手杀了他们五个?”
穆雪松终于开口,他哼笑一声,透着疲态的脸上,表情竟然还是施施然的,“所以你有结论了?”
“没有。”梁炎东大大方方地说:“我想起在那个男人跟我透露他女朋友出国赌博之前大概三个月左右,城郊生了一起瓦斯爆炸又引大火,把一个上世纪留存下来的山庄建筑捻成了灰。后来搜索清理现场,警方才从烧成破烂的赌博机器残片现,那竟然是一个地下赌场,并且赌场的负责人已经葬身火海,案子早就已经结案了。所以我的猜想和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直到后来我为了要当时警方现场拍摄的、包括烧焦尸体和现场情况的照片,不得不对我的导师萧绍华坦白这一切,然后我和老师一起分析手上所掌握的全部资料,开始尝试对凶手进行画像。但当时我们能得到的线索有限,因此只能画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当时阶段所有线索都陷入僵局,我和老师死抠了几个月也没有进展,后来赶上我博士快毕业要写论文,毕业了又被老师押在学校做了三年讲师,后来终于等到老师退休,他前脚退休,我后脚就从学校辞职,跟人合伙开了律所。”
他这番话说到后面侧重点明显拐了个弯儿,已经不是说给穆雪松听的了……
他这分明是在对坐在旁边的“被害人家属”解释,他私底下决定开始查这个案子后的来龙去脉,以及那么长时间的空档。
其实不需要这样的。
任非想。
从梁炎东在医院跟他说12年前他们见过面的时候开始,直到现在,任非从没主动问过梁炎东,你查到了什么,有没有什么现,有没有什么当年无人知晓的线索。
他是当事人,他一家三条人命折在当年的案子里面,他年幼丧母遭遇凄惨,但这些都不是他该对任何人道德绑架的理由。
哪怕这个人是梁炎东,是目前为止他所接触过的人里面,最有能力也最有可能帮他一起找到凶手的人。他可以等梁炎东恢复职业资格后聘请他作为律师,继而对他百般要求,但他不能在现在这个阶段,抓住这个12年来一直不攀不靠只为给当年寻找真相的人不放,要求他从头到尾说清楚十二年来所有经手事情的原委。
所以他克制着自己从来不问,同时也相信如果梁炎东想让他知道,那么自己早晚会说。
但是他没想到,这男人竟然在这个当口,这个环境中,把十二年来的种种轨迹都跟他解释了一遍……
任非瞪着眼睛,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梁炎东挑着眉毛回看他,竟然给他比了个“闭嘴”的手势……
“……”任警官再度被迫闭嘴,一腔子无法分辨的复杂情绪翻滚到嗓子眼又被迫给咽了回去,瞪着眼睛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然后梁炎东又说:“开了律所大概两年后,我接到了那起三人吸食型毒品过量致死的案子,非常巧合,在这个案子中,我的当事人曾经指认过钱禄是凶手。当然了,案件最后的结果证明钱禄跟这三个人的死亡没有关系,但我在根据我的当事人提供线索对钱禄进行调查的时候,却意外地摸到了一条藏匿至深的制毒贩毒利益链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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