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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昏说,已将所有尸块拼接校对,确实属于一人。此人年纪二十五左右,幼年时被去势。死亡时间大概是昨天下半夜到今日清晨,死于——”他顿了顿,“烧炭。”
“烧炭?!”众人齐齐惊呼。
裴训月只觉心里咚咚猛跳了两声,她低头,望着那暖炉上的陈炭,终于明白这间屋子里一直盈存的淡淡怪味由何而来。
那是密闭空间里烧炭未充分而释放的毒气。
她心里悚然如劈开混沌,大喊出声:“不好!快救老奶奶!”
樱桃书生
(八上)听戏
宋昏验完尸,从验所踱回了僧录司。一路上唯有鸟叫相伴。北坊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些鸟?他盯着那些黑羽燕翅的影子快速从空中掠过,不禁回忆起白天从陈大耳处听来的诡事。
“我刚想继续听呢,忽然有几只黑鸟哗啦啦飞过去,抖了些水在我脖子,结果——你猜怎么着,我一摸,竟然是血!”
原来陈大耳的叙述里,也有鸟叫作背景音。宋昏便进了厨房取把粟米,学那些京城纨绔逗鸟,摊掌,咕咕叫了几声,果然见一只黑鸟飞来,停在他掌中啄食。
那羽毛油光水滑,尾巴带了几点荧绿,是他认不出的品种。
“喂,裴大人叫你过去。别逗鸟了。”身后,裴家那个名叫展刃的侍卫粗疏喊他。
展刃似乎对他十分戒备,和刚认识他的红姑一样。做侍卫的警惕心重也是常事。宋昏因此并不将展刃这点无礼放在心上。
“知道了。”宋昏笑笑,任鸟飞走,转身进了正厅,却看见司里众人都围着桌子嘀嘀咕咕。而那桌上,摆了两块陈炭。
裴训月向他招手。
“宋昏,你过来看,左边这块炭是我从严冬生的房里取来的。而右边这块,则是我从房东老奶奶那里拿的。你既是司炉人,想必对柴炭十分了解。依你看,这两块炭,有什么不同?”
宋昏用拨炭钳依次翻检:“房东的这块炭,看上去是街道司发放的炭例,也是平民百姓最常用的。而严冬生这块,看似与炭例无异,但明显更轻,孔洞也多,应该是贪图便宜掺了火岩灰。”他放下钳子,严肃道,“这种劣质的炭,烧久了,会有刺鼻味道,是要人命的。”
“看来,严冬生应当正是死于睡眠中受劣炭熏蒸,所以其尸极软,鼻咽无异物,却颊唇憋红。”他回忆起尸体死相,道。
“严监工的俸禄那样高,怎么会图便宜去烧劣炭呢?”张通不解。
“我也觉得奇怪。我本以为是街道司发的例炭有问题,所以赶忙去老奶奶屋子里查看,谁知她用的炭,却是正常的好炭。”裴训月凝神,“我想,烧劣炭应该不是严冬生的本意。是某个人为了让他受炭毒而死,所以偷偷更换了炭。”
“这么说来,换炭的人就是凶手。也就是说,凶手是一个有机会进入他房间的人。”林斯致道。
“对了——”宋昏忽然打断,“我有一桩要紧消息,同各位分享。”
接着,他便把白天听来的淫乱轶闻,原封不动讲来。只见众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俱是瞠目结舌。裴训月为免争论,果断命人速传陈大耳。谁知那陈大耳正好在附近巡逻,很快便赶到了正厅。
陈大耳看见好些穿官服的人物,又见了宋昏,便知道这厮将自己的话肆意传播。到底是金吾卫敢做敢当,他并不恼,直截了当问:“裴大人叫我过来,可是为了我昨晚听墙根一事?”
“正是。陈侍卫,你听见什么,看见什么,直言便是。”
陈大耳虽然不喜裴松为人,但也知道监工分尸案事关重大,便一五一十讲了一遍。“且慢,你说你隔墙听见了三个人在讲话,两男一女,其中有一男子,声音很像严冬生?”裴训月问。
“是。”
“那剩下那对男女中,可有你熟悉的声音?”
“有,”陈大耳思索片刻,横了心道,“是那个男子。我曾在巡逻时屡次见过这人,印象深刻。而且他说的话最清晰,所以我记得分明。我听得他说‘嗐,猴儿急,要含也先等我解了腰带’”
这复述露骨,裴训月便打断:“详细的内容不必反复说来,只请陈侍卫说明此人姓名便是。”她顿了顿,又道,“笔录记在鞫辞簿上,出了僧录司的门,你只当没说过。本官担保,对你的话绝对保密。”
陈大耳思忖一会,抬了头,道:“听来仿佛是平南候新婿,蒋公子。”
这答案显然将众人都唬了一跳,唯有裴训月的脸色一沉。蒋培英?怎么又是他?
“那剩下那位女子,你听来可耳熟?年纪约莫多大?”她又问。
“不耳熟。听年纪么,是个年轻女子。不过声音很怪。怎么说呢有点像唱戏的感觉。很细的声音”陈大耳绞尽脑汁回忆。
“行,”裴训月见他苦思冥想,便道,“本官知道了。此案事关重大,多谢陈侍卫仗义直言。”说罢,请老书吏将陈大耳送出门去。陈大耳出了门,拒了老书吏递来的赏金,满脑子仍是瑞娘那句话“裴大人救了我们迎伢一命”。
方才那短暂的交锋,是他第一次直面裴松。他不知自己证词会不会招来祸端,却也隐约感觉,裴松远比他想象得正直果决,对百姓来说,像险恶风浪中有了锚定。
眼见空中又有黑鸟飞过,陈大耳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在僧录司肃穆的匾额前,长长叹了一声。
这边厢,司里众人分析着陈大耳的话,七嘴八舌。
“我们昨晚去提审严冬生的时候,老奶奶分明说他出了门。这么说来,他应该是先在某个地方闲逛,然后趁司里众人都睡着了,偷偷带回来一男一女共度春宵。接着又回了自己家,取暖烧炭,却被劣炭毒死。”林斯致说。
“这也说不通啊。他为什么不在自己家度春宵,要跑到司里来?”有人问。
“也许他和老奶奶同住,不太方便。而司里却后院空僻,临着后墙的那间柴房从来无人去,是个绝佳的偷情地点。”
“我插句嘴,我今晚找两个小厮在那间柴房试了试,结果发现——”宋昏说,“人在里面说话,除非以极大的声音,否则墙外的人听不清。如果要以墙外能听清的声音说话,只怕僧录司里的人也会被吵醒。”
众人一怔。“可是陈大耳没可能撒谎啊,他讲得过于细节,一听就是真的。”有人道。
“陈大耳的话应该是真,不过人的听力可能模糊,即使耳听不一定为实。我们还是从严冬生的死因入手。他死于烧炭,这确凿无疑。我现在最大的疑问就是,凶手为什么要用烧炭这么偏门的法子?”裴训月说,“使刀、下毒、勒死,这才是杀人最常见的法子,也最便利。”
“那就说明凶手无法使用这些方法。严冬生是监工,一日三餐都在僧录司解决,想对他下毒不易。至于勒死和用刀捅死,我想,凶手应该是一个体力比严冬生弱很多的人,比如,女子?儿童?老人?所以不能和严硬拼。”宋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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