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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狱。
为什么?
代乐山跟那些判了无期没什么盼头的狱友们不一样。他一共只判了八年,好好表现申请减刑,甚至用不上八年就能出去。他为什么要冒着被狱警“点射”的危险,在刑期接近一半的时候,才开始计划筹谋,非出去不可呢?
代乐山的媳妇儿是个有些市井气的女人。她个子不高,晒得黝黑的脸上挂着不少日积月累下来的晒斑,手上皮肤粗糙得带着皲裂纹,眼睛倒是有神的很,不说话的时候,浑浊的眸子提溜乱转,带动着眼周遍布的细纹开开合合。
——她刚4o岁,但看起来已经非常苍老了。
岁月在她脸上毫不留情地刻下深刻的痕迹,让这个寡看起来更加憔悴。
“我丈夫已经死了。你们还想怎么样?”问询室里,她头杂乱无章地绑着,保持着刚被警方从亡夫身上拽起来时的模样。散乱的碎让女人看起来更加狼狈,甚至有几根梢粘在了嘴角。但她对此毫无知觉,甚至就连的路上那双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小诡计的眼神也消失了。她坐在阴暗的房间里,并不怎么害怕。没等警方问,她已经先开了口,语气竟然是质问的。那双浑浊的、呆滞的眸子看向警方的时候,甚至有种非常讽刺的怨念从当中透出来。
跟石昊文搭档准备做记的任非迎上这眼神,仿佛被生生刺了一下,让他即将落下的停顿在原地。
“他越狱,有罪,罪该万死……他现在已经被你们杀了,你们还想怎么样?再逼死我们娘俩吗?”女人恍恍惚惚地说着,忽然就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仿佛是找到了一个困惑已久的答案,终于顿悟了一般,笑的眼泪都顺着苍老的脸颊落了下来,“也对。你们这些人,不是一向不给人留活路的吗?”
她再开口的时候,刚说到“越狱”任非和石昊文心里就顿时“咯噔”一声,等她把话全说完,在场两个刑警心中一惊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她根本就没打算隐瞒。
她以为代乐山是在越狱过程中被狱方现杀掉的。那么,至少可以有两件事能从这段话里得到证实:
代乐山的确是越狱。监室里蹊跷的死老鼠、麻线、空药瓶,和窗户上遭到硝酸严重腐蚀的钢条,都是代乐山自己的杰作。
代乐山的妻子是他越狱的同谋。
这女人一定知道代乐山企图越狱的整个过程,但是她不知道,代乐山不是死在狱警“执行公务”上,而是被未知的凶手杀害的。
任非是不能忍受被人误会的。他听完就要开口跟女人解释她丈夫的死因,但刚一张口,转念却又住嘴了。
他旁边,石昊文作为根正苗红的严肃刑警,绷着脸刚要对女人阐明立场,却被任非一把摁住了手背。
石昊文不明所以地拧着眉毛转头,一时间实在拎不清旁边这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就会抽风一次的少爷又打了什么主意,但是任非却没有看他。只小幅度地微微摇了下头,话却是对代乐山的妻子说的。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老老实实把你们暗度陈仓的那些事儿都交代出来吧。也省的我们彼此磨,费心费神。——坦白从宽原则还是有效的,你老实认罪,我们争取给你宽大处理。”
任非说着,干脆随手下。仿佛真的问询室里外表严肃正经的伪装,环抱着双臂,长腿在地上撑了一把,借力把椅子往后一推,在凳子腿划拉着水泥地蹭出令人牙酸的动静中,他成了个舒展着双腿,瘫坐在椅子上的姿势。
转眼间,把只想吃饭不愿干活儿的社会渣滓样儿演了个淋漓尽致。
“谁稀罕你们的宽大处理?你们直接判我死刑吧!”仿佛被这句话刺了一下,原本失魂落魄的女人像是一下子活了过来,她狠狠地瞪着任非,装满敌意和仇恨的脸僵硬着,如同就要磨牙吮血一般:“老代已经在前面等着了,反正活着没个团聚,都死了在黄泉下求个团圆,也算是圆满!”
“你是一心准备给亡夫殉葬啦?那我倒是无所谓。就是你们那闺女挺倒霉的,小小年纪就没了双亲,亲人不愿意接手,就只能放到孤儿院去了。”任非一脸怠慢的表情,他眼皮儿微微向上撩着,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轻漫菲薄和高高在上。
其实真要论起装官僚打官腔,别说是这么多年一直升不上去的谭队,任非甚至比他们老局长都不遑多让。因为不管他承不承认,某些东西,就是被他那当局长的爹养了这么多年,从骨子里浸出来的。未必时时刻刻都挂在表面,但真要用的时候,甚至不需要什么准备,信手拈来就能本色出演。
果然,眼前的女人一看他这个样子,再听完他这事不关己的话,整个人都炸了。如果不是前面有张桌子挡着,任非简直毫不怀疑这女人肯定立刻就要一跃而起上来挠他两把解恨了,“你少拿糖糖的情况来压我!就因为她有病——就因为她快要活不成了,你们就等着看笑话是不是?你们故意不让老代出监探病去看看女儿,你们故意等着看好戏是不是?你们……你们还是人吗?啊?别人的痛苦,能让你们觉得那么高兴吗?你们都没有妻儿,都没有心吗?!!”
说道最后,苍老憔悴的女人已经声泪俱下,她泄愤一般狠狠拍着面前那张小桌子,空洞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却振聋聩一般,轰得任非和石昊文同时僵在了原地。
石昊文梗着脖子回头僵硬地看了还瘫在椅子上的搭档一眼。
任非张张嘴,一时间,这不务正业的“瘫相儿”有点维持不下去了……
恰巧这时他手机震了一下,为了缓神儿,他松开了环抱双臂此刻有点僵硬的手,摸出手机扫了一眼。没想到,竟然是一条及时雨一样的消息。
刑侦队办公室的微信群里,出去调查代乐山家庭情况的李晓野了条简短的文字回来:
半年前代乐山的女儿代糖糖被检查出脑瘤,恶性的。一个半月前代乐山提出回家探视申请,狱方没批。
过了几秒,又一条信息进来,还是李晓野的:
代糖糖现在还躺在医院,大夫说也就是这个礼拜的事了。小孩挺可怜的。
方才装痞子的任非拿着手机,忽然感到一阵透不过气的压抑。
他也不瘫了,好好地坐起来,搬着椅子回到桌子前,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代乐山越狱……是为了去看女儿?”
终于,对面的女人伏在桌上嚎啕大哭,“医院已经下病危通知了,我姑娘一共也没剩几天了!他这个当爹的!他能不想去看看闺女,能不去看她最后一面吗!!!就这……就这你们都不准啊!你们都不准啊!老代的刑期没剩下几年了,要不是为这个,谁会不要命的琢磨越狱,你们以为我们想吗?!”
问询室里,女人歇斯底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对面的两个刑警连着窗户外面看着听着这一切的同事们,一同沉默了……
没人说话,在女人断断续续泄似的控诉里,渐渐的,有关代乐山越狱的整件事,在众人眼前,逐渐勾勒成形。
学年的时候,代糖糖学校开秋季运动会。她被老师同学半推半就报了个一千五百米,但小姑娘平时连跑八百都呼哧带喘勉勉强强,一千五,干脆就是赶鸭子上架。
但是代糖糖没拒绝。
因为爸爸是个服刑犯的关系,上了高中的代糖糖越的性格内向,胆小自卑,平时也没什么关系非常要好的朋友,时常还被一些欠儿蹬的男生捉弄。那次运动会,老师班长说破嘴皮子的动员也没人对那个女生一千五百米自告奋勇,后来不知道哪个男生在后面恶作剧,喊了代糖糖的名字,结果一个喊,班级里许多人都跟着一起推荐,就这么着,把她硬给推了上去。
跑就跑了,顶多拿不到什么名次坠在队伍最后再被那些办理的小欠儿蹬们笑话一番,也要不了命。但是任谁都没想到,代糖糖竟然昏倒在了跑到上……
比赛中途被送了校医院,等代乐山的妻子问询火急火燎赶到的时候,小姑娘已经自己醒了。
校医说,昏迷的可能是赛前过度紧张和运动过于激烈的缘故。建议家长带孩子到大医院再仔细检查检查。
代乐山入狱前给个人算命看风水批八字,多多少少赚了点儿横财留给她们娘儿俩,代糖糖的妈是个在农贸市场批蔬菜的。干的活儿虽然辛苦,但是赚得也相对不算少,家里虽然少了个顶梁柱养家,但是家庭情况总体还算不错。听完校医的建议,糖糖妈立即就要带女儿去检查,可是代糖糖自己不去。
因为怕打针,说什么也不去。所以只在运动会之后请假在家休了一天,然后就照常该上学上学,该补课补课了。
但是从那开始,代糖糖总是时不时的说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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