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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第1页）

上午十点整，南堂子里的更夫，把报时大钟，敲得震天响。

三天的堂会戏，韩金魁熬了三天戏场，累得是人困马乏。

本想踏实睡个懒觉，这钟声惊扰，让他睡意全无，跟被窝里伸出脑袋念着秧：“娘的，打响报时，行的善事，可要是不合时宜，敲响喽，真它娘得让人家讨厌的慌。”他骂骂咧的爬起来。

这些日子，韩姐常去瞧人做礼拜，听那神父说鬼迷三道的说词，觉得自己也歹有颗仁善之心了，她快成个信徒，听男人数落玛丽雅的不是，她不乐意：“您也不瞧瞧，太阳，都挂在院门上，您还嫌人家敲醒您？”

“我这三天两昼地伺候人，跟让人家里头耍猴似的，耍把式，腰酸背痛，我多睡会儿，也是理所应该。”炕上的韩金魁埋怨道，没折还得起来。

晌午要开戏，韩金魁吃过十点多钟的早晨饭，从象牙胡同家里出来，爬上门前候着的洋车，瞩咐拉车的道：“拉车的，你给我拐弯去趟荣宝斋。今儿个市场开市，咱过去瞅瞅。”

从昨晩上散戏，韩金魁心里头，总感觉七上八下猴闹？像要出啥事儿，他想遛个弯，去市场里遛哒遛哒，换换心情，去淘涣些玩意。

韩金魁进了几家店铺转了转，看了会儿玩意，年后，市场萧条，没见有啥稀奇的玩意儿，这心里头怎么还是不踏实呢？

上了洋车，这主儿心里毛，嘴巴犯欠，跟拉洋车的较真，给人指路挥行车线路：“你穿过荣宝斋，经观音寺街，歹绕道走杨梅树斜街，进大栅栏。这地界，街口胡同多，曲了拐弯儿，你甭转迷糊喽。”

这主儿，是要给拉车的下套，拉车的要是个棒槌，真走不明白这条道，东拐西拐。结果，拉车的，还是让他给支使晕了，瞅不冷子钻进了死胡同：“说你是个棒槌，你还真是个棒槌。”

拉车的让韩金魁好一阵子切咕，也不敢吱声儿，给人家拉的是包月，得罪人主家，人不用自己，还歹自找饭折：“得韩大爷，我就是个棒槌，您大人，海量，甭跟我个棒槌一般见识。”拉车的知道这人的秉性，不咋样。

这主儿，五十有七，身体中上，姜黄脸，长的是鹰鼻，鹞眼，蛤蟆嘴，皮瘦，骨长，螳螂脖。相书称：这叫鹰骨相，这类人型，尖酸刻薄，性格孤傲，还他娘的特小心眼子。

泰和戏班子的人，没有不怕他的，这主儿起脾气来，谁知道他那鹞子眼睛后面，想的是什么？

也难怪，搭班唱戏，不容易，能在这个行当中，混着凭手艺，吃饭的主儿，个个都是人精，这要是震唬不住，偷奸耍滑不说，戏台子上，给您打个磕巴，背后使个绊，脚前下个套，您都有着不起着急。

韩金魁自达在京城，唱出点名，这位，已经不知自个姓什么了。

让些个戏迷给宠的，也是烧包一个，平日里，瞧他那两步走，挺胸膛，仰着张脸，迈着四方步，拿着眼角瞧人，一谁都不尿的主儿……自成了角儿，人红，脸高，架子大呗。

戏园子里没人，到是把茶水沏上了，韩金魁品着香茶，坐在后台，闭目养神，等着候戏了，还是不踏实啊？他又转去化妆室，描脸，穿衣裳。

第一个知道泰和戏班出事儿，应该是唱须生的陈世恩。

陈世恩和韩金魁一样，都是唱须生，在北京城，京戏行里，也小有一号。

陈世恩早年间，是荣昌典当行的账房学徒，后来改行学了戏，这位属票友下海。

陈世恩脑袋瓜那是个灵光，主意，是一措眼珠就来。人嘛，还算厚道，很得韩金魁信任，韩老板遇到些解不开的事儿，都爱跟他陈世恩商量。

他这出，特招金崇琛妒忌，金崇琛是瞧不上陈世恩溜沟子，舔韩金魁腚眼子，那套本领，瞅着他妈，恶心得慌，其实是怕他，夺了自己的位子。

陈世恩平时有个好习惯，看报纸，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手里要有张报纸，边吃早点，边看报，早点吃完了，昨儿个国内外，京城里的大事，小趣，也都装在脑袋里了。得了工夫，给您加料添香地喷上一段，真能让众听众，瞠目结舌，这位在戏班子里有一绰号，百事通。

今儿个早起，陈世恩夹着报纸，进了饭铺，一边是包子，稀粥，就咸菜，一边翻着泛着油墨香的晨报，前版，后页看得差不哩了。

翻开二版：‘’京戏名家，韩金魁堂会戏，糊弄方大帅！特刊新闻‘’。

哎哟！陈世恩都愣了，这是怎么话说的，韩金魁上报纸啦？

陈世恩稀里糊涂，看了一遍，脑袋瓜里嗡嗡的，这是要出大事儿啊？他让报上条幅，惊的是头晕脑胀，报纸上要说什么？定定神，他又重新看了一遍，他明白了，不是啥好事儿，就冲这标题，这事情，绝小不了喽，这是大白天点了灯笼，让人挂起来，成了现眼的玩意儿啦。

笼屉里的包子，他也没吃完，拿出手绢，包上剩下的两包子，掖在棉袍的口袋里，陈世恩忙夹上报纸，赶紧往鲜鱼口跑，歹去报信，找对策。

从璞玉斋回来，蔺兰庭回家转了一圈，家里没人，他想到戏园子里有炉火，前台后场，到处是木板，纸片，绸布的物件。他不放心，又转回到戏园子。

看看门前票房，春花那摇着脑袋，坐在票房里，无所事事。估计，今儿的戏票，没卖出几张去，天儿不见好，谁也没辙，开年头场戏，这也属正常，就当它是暖场子呗。

他转到后台上，穿过大帐，猛见，韩金魁坐在镜子前，跟那闭目养神，画的跟鬼符似的一张脸，吓了他一跳，这老爷子，怎么跑着打上瞌睡来了？

韩金魁和蔺兰庭这关系挺微妙，论起辈分，韩金魁是个叔，可两家又是各自的买卖，所以平时，二位也算客气。人前，蔺兰庭也是叫这位韩老板，到了人后，家里头，那就叫韩叔。

甭没话找话了。蔺兰庭没言声，又溜达到戏园子客座，转了一圈，爬上楼，寻了倒官座，刚坐那想打个盹。

忽然，戏园子门开，一股凉风吹进来，陈世恩像报丧似的，撞了进来，他抬头见蔺兰庭在倒官座那坐着，像位审阅百官的皇上。

他招呼问：‘’韩老板来啦？‘’

蔺兰庭向后台，挑了挑大拇指，意思让陈世恩，去后台瞧瞧。

陈世恩小跑着，绕边幕进后台，他见韩金魁眯缝着眼睛，似睡非睡，他凑到韩金魁耳朵旁：‘’韩老板出大事啦。‘’

韩金魁那闭目养神那，听他怎么一耳朵，鹰眼全睁，质问陈世恩：‘’姓陈的，我可告诉你，今儿个，年头开箱唱戏，你他妈报的是喜呀，还是报……嗯‘’这日子开戏大吉，韩金魁那个‘’丧‘’字没敢说出口，吐到嘴边，又生咽回嘴里。

这怎么话说的？二里多路跑来的，费力劳神，不讨好，陈世恩没敢再言声，只得把报纸，往韩金魁怀里一塞：您自个儿瞧瞧。这报上咋说您啦。‘’

上报纸了？韩金魁斜眼睛瞧瞧陈世恩，他不信？陈世恩手指头，指点报上的标题。

韩金魁认识自己的名，也能认识百十个字，瞧见报上那标题，他就愣了，赶紧抢过报，一目十行看完了，还不忘翻了翻头版，副刊，抬起头问陈世恩：‘’这他妈是哪个孙子写的？‘’

陈世恩摇脑袋，又指指报上的署名：‘’有名！‘’

韩金魁把报纸揉搓成一团，往陈世恩身上一扔：‘’姓陈的，今儿个，你得把这事情，给我说清楚喽！‘’因为韩金魁不清楚，这报上到底是说的什么意思？

他只认识那几个“糊弄主家！”这几个字，跟戏行里，绝非是啥好词。

“姓陈的你这是哪听来的，给我实话实说！”

韩金魁这话，差点没把陈世恩噎死，他心里这后悔，自古言：千言百顺好，莫报一道丧。它挨骂不说，弄不好，还掉了脑袋，我怎么把这规矩给忘了？

从大栅栏下了车，我就开始奔，一路上都跑岔了气，肚子里那碗粥，差点没漾出来，我落了个不是，我图得什么？

陈世恩一脸的无辜，忙解释着：‘’这…这韩老板，我哪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早上吃早点，买了这张报纸，这就这么个大标题，您可瞧见，是这个叫王迁，这缺德鬼写的，还登了小半张报纸，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没少说，这明摆着，是要臭您的脸，这事情，跟我能有啥关系？我这是给您报个信，咱歹想个折，把这事情给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