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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第1页）

进了客厅的吴运河，气哼哼扔下皮包，坐在吴德宜对面生闷气。

吴德宜抬起脑袋，看了看儿子，过了好一会儿才问：‘’没有要回来？‘’他又指了指正唱得撕心裂肺的留声机。

吴运河起身关了留声机：‘’6军部都让国民政府的人接收了，人家根本没人搭理我。‘’

吴德宜起身长叹了口气，背着手在客厅里绕了一圈才说：‘’本朝不管前朝事。‘’

吴运河气哼哼地说：‘’打呀闹啊？一国江山，分出百家臣，都他妈想封王称帝，折腾来折腾去，给人家准备了份大礼儿。‘’

吴德宜又坐下，过了会儿才说：‘’国不和出匪乱，家不和出逆种，运河啊，政府的事是没啥指望了，还是想想家事吧，我手里还有些钱，可以拿去投资，以后出去做些实业。‘’

民国政府没了，下面的臣民，群龙无，曾经摇着脑袋上班喝茶看报纸，月底拿俸禄的日子甭想啦，就连一年前的薪水，也一直拖欠没给，可这柴米油盐价，是一个劲儿地涨，吴府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了，吴运河去讨了几次薪，人家说蹦子没有。

现如今，就连参谋总部，门前那根旗杆子上，也已经换成了青天白日的大旗。

吴德宜长叹了口气说：‘’北京城这地界儿，我在这待着不合适啦，讨人嫌，招人不待见，段祺瑞都跑到天津当寓公了，偌大个北京城，却无容身之地，久居在此，也犯了官场上的禁忌。运河呀，我也打算去天津，做个寓佬，不问世事，免得引起人家猜疑。这把年纪，今后只求得个安贫乐道，远离世故啦。‘’

吴运河呆呆地望着父亲，曾经让他无比敬佩的父亲，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每日里像个不思前行的老马，只求眼前的几片枯草败叶，就像大门口老槐树上的吊死鬼，全无理想和目标，可他心里是委屈和不甘心啊：‘’父亲，难道民国就不能东山再起了吗？‘’

吴德宜又站起身，在客厅里走了个来回，他停在中堂那幅下山虎的立轴前：‘’猛虎潜深山，长啸自生风。人谓客行乐，客行苦伤心。‘’他转过身问吴运河：你看看我这副尊容，像猛虎吗？他自我嘲解道：哼…我现在就是只苟延残喘的病猫，命不久矣，何谈虎啸生风，有何本钱再谈东山再起？云儿，我们一代，以来是浮云飘荡去，已绝无来日了。‘’说罢，吴德宜又依身躺在自己的摇椅上，如同一头即将耗尽所有力量的斗狗般，苟延残喘在卧榻之中。

吴运河半晌没说话，他本想把去日本做生意的事情，跟老爷子商量商量，听吴德宜怎么说，他犹豫了，这摆明了，吴德宜去意已决，既然离开BJ去天津，这些个鸡毛零碎的事情，商量不商量又怎么样？

‘’噢！吴德宜翻了个身说：‘’你去问问那文家兄弟，有没有收回这宅子的意思？‘’

吴运河一愣：‘’卖房子？瞧这意思，老爷子已经是要自掘后路了：明白了！那什么价？‘’

吴德宜没应声，过了片刻：‘’作什么价？你自己订下，卖房子的钱，你自个留下，怎么用你看着办。‘’

卖房子是他吴运河始料未及的事儿。

吴德宜有三个儿子，次子运山，三子运海。

当年成立参战军时，吴德宜将次子托付给了马彪，在参战军当了名排长，后参战军在涿州大战中败于吴佩孚，战败后，马彪率领一团人投奔了吴佩孚，运山晋升为团部参谋，本以为时来运转，可事与愿违，吴佩孚率军欲直取广东，与北伐军在武昌城，两次大战，结果吴佩孚兵败溃散四川，至此，马彪运山全无消息。

三子运海，是吴德宜三个儿子中，最终意义的儿子，吴德宜本想将三子留在身边，以备将来养老送终，可小子，在大学里参加了个什么社团，竟然不打招呼去了南方，这也是近日来，让吴德宜心灰意冷的原因之一，儿子们大了，就像鸟儿出分，各寻各的路，各走各的桥，管不了啦。

出了客厅的吴运河，仿佛换了个人，进去见父亲时，他可说是心境恍惚，前途迷茫。可此时，他如同是个落水者，垂死在滔天巨浪的大海中漂浮，眼前忽然出现座岛屿一般，在几月的讨薪要账中，他明白了财富的重要，过去他始终认为枪杆子重要，权力重要。几月下来，他明白了，这些只不过，都是掠夺财富的工具罢了，只有了财富，就可以驾驭这所有一切。

此时此刻，他的心境极好，甚至有些骄傲，他在院子里缓缓而行，几年来，他从未对这座院落如此认真地欣赏过，这府邸，占地35亩，面阔三间的大门，五跨深的院子，分中东西三路，东西各有跨院三座，后有戏台，花园，东西各有游廊相接，府内有三季不败之花，四季不冻之水，府内共有房宅86间。吴运河笑了笑，就这座府邸，作价三万块大洋，恐怕是打不住。

1o月的南京，国府路，刚成立的国民政府参谋本部，从参谋总长李济深办公室出来的方和安，刚刚被任命为参谋本部少将副次长。

自方和安24年由日本回国，于6月入黄埔军校，担任参谋系副主任教官，于26年2月调入北伐第一军一师，王柏龄的第二团，任上校团长，北伐后，方和安跟随何应钦，又调入训练总监部训练局，任训练局参谋处处长，不过一月的时间。

李济深在调阅军官档案中现，方和安是日本6军大学，参谋专业毕业的高材生，回国后在黄埔，担任参谋系副主任教官，北伐时期，他在一军所率之二团，也是战功骄人，这在国民军中，属难得人才。既然是参谋人才，李济深的参谋本部就想要人，可他现，方和安调入训练总监部不过一月余，而训练总监部部长，正是北伐一军军长何应钦，他就明白想调动这个方和安有些难办，他打电话与何应钦商量调人之事，果然何应钦一口回绝，得没折。

可李济深不甘心，他明白，人才即也是门面，参谋本部刚刚成立，李济深放眼手下，能拿出手的干材，没几位，就凭他方和安燕京大学的毕业生，又是日本士官学校毕业，能进入日6军大学参谋系的中国学生，寥寥无几，又曾被授予日本上尉军衔，这个人履历，在国民政府军政界中，也没几位可比。

可何应钦北伐时就是一军军长，方和安既然是他的手下团长，这明摆着也是上下属的特殊关系，军界中讲究的是门生弟子，难办啊。

而李济深求贤若渴，难办也要办。隔日，李济深携一幅米芾的卷轴，前去富贵山的炮标。

李济深与何应钦同在黄埔共事，李济深任教练部主任后又任副校长之职，何应钦是总教官，二人也都曾留学日本，可谓十分熟悉，李长何五岁，闲时又以大哥相称，二人寒暄后，直入正题，聊起方和安之事，方和安在黄埔期间，二位对这位中校教官也算熟悉，业务能力强，精通专业，就是清高仰视，拒人千里。看过他的履历，原是BJ政府，6军部副部长方鸿毅的公子，这样军官的家世，与国民党素有芥蒂，用起来需十分谨慎，校长：以用其材，防其变的原则，慎重使用。

当年何应钦也是日本留学，可也仅是个士官学校毕业生，虽也曾渴望进入6大深造，可及材，及能，差了些，当年黄埔成校，四处网罗人才，他从老朋友张继处，得知了方和安这个人，就极力向廖仲恺推荐此人，并纳入黄埔。所以，何应钦始终将方和安，以自己学弟相持，北伐战争中，何应钦率队参战，把方和安提携于麾下。

前天，李济深来电话，想调方和安入参谋总部，这个老大哥，挖墙脚竟然挖到我的堂口，本是一口拒绝了，可事情竟意外有了变故，昨天他去白下路，面见校长，校长告诉他，将由他去接任参谋总长之职。

早晨，李济深又亲自上门挖人，何应钦也就送了个顺水人情，答应了。但他向李济深提了个条件：方和安自北伐即是团长之职，北伐胜利国民建国，本应犒赏三军，方和安这个上校牌子，扛了有二年了，王柏龄就曾打报告，想晋升方和安少将，何应钦也曾打报告，提晋升一事，可都如同石沉大海，没了音讯，何应钦就想到，一定是校长那个用其材，防其变的原则，在挡他方和安的仕途。

昨天回来的路上，何应钦就想好了，如果李济深再来电话要人，只要能将方和安调整为少将副次长为条件，那时，他何应钦就一定礼遇相送，这到好，李济深亲临训练总监部来接人，那还不做它个顺水人情，调职报告一到，方和安马上去参谋总部报到。

方和安从参谋总部出来，急急匆匆赶去火车站，三天前，他接到在广州金芙蓉的电报，说：可在即日来京！

这已经是这两日，他第二趟跑去火车站，金芙蓉电报打的马虎‘’即日‘’那个即日？他只好逢广州方向来的火车必接。

方和安自26年离开黄埔进入1军参加东征，再也没回过广州，算起来，已有二年多没有见过妻子跟孩子们了。

汽车一拐进车站广场，方和安就看见车站外，路边站着大大小小一排人，在那焦急的张望，除去两个佣人，金芙蓉大儿子方山虎，二儿子方山龙，那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一定是只在襁褓中见过的方静，方和安高兴地跳下车，忽拉，把这四口大小人，都揽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