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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又想到那天是自己主动要给他穿那件衣服的,顿时觉得难为情得很。当时她好像也忘记什么知羞不知羞的了,红裳竟也没提醒她。
狼奴换完衣服出来了。站在门前有意让殿下打量他似的,乖乖立着不动,脸上露出几分腼腆的笑。这衣服一看就知道是年嬷嬷给他量过尺寸做的,处处贴合,虽然布料都是旧的,里头塞的棉花也是陈年老棉花,但看着比楚言枝的那件旧衣服适合多了。
他怀里仍抱着那只木偶,只是原本扎得好好的头发有些散了,松松垮垮垂在两边肩头,衬得一张脸又白又乖。
楚言枝指指他头发:“嬷嬷,再给他扎一扎。”
狼奴却摇头:“奴也会!”
他咬着小木偶,抬手开始笨拙地解发带、系发带。他似乎还不能很好地控制力道,系带的时候猛地一拉,眼睛跟着用力眨动了一下,楚言枝看着便觉得头皮有点痛。
扎完了,他对楚言枝笑:“奴会好多事了。”
会自己洗脸,自己换药,自己穿衣扎头,还会……还会给殿下洗脸,给殿下穿衣梳头,给殿下倒茶。
他学什么都很快。将来,也很快就能知道如何做一个驸马。
楚言枝并不知道狼奴都想到哪里去了,她满意地点头:“狼奴很聪明。”
司礼监值房在南三所,几乎是离重华宫最远的地方,当然不可能步行过去,小福子去江贵人处把小荣子和车辇都借过来了。临上车辇前,楚言枝看看狼奴的两条腿,招了下手:“你也上来吧。”
狼奴愣了愣,年嬷嬷倒没说什么。这车辇原本就小,平时红裳进去还好,她身子重,进去了对小福子和小荣子都是负担,以往每次楚言枝或姚美人要她跟着进去,她都不肯。
狼奴本就和殿下一般大,且他这几日学走路,明面上看着是越来越利索,实则不知摔了多少跤,膝盖上都是伤,夜里小福子给他上药的时候都直叹气。
狼奴见殿下唤自己上去,下意识迈动步子,然而临踩上轿凳之前,还是停住了,不确定地问:“殿下,奴,奴是奴……”
奴不能和殿下同起同坐,这是年嬷嬷教他的,他记得的。他能和殿下进这同一个大木头箱子吗?会不会是他弄错了殿下的意思?等他进去了,殿下就会生气……
楚言枝对他点头:“是啊,你是我最要好的奴,上来吧。”
狼奴怔怔望着她,看她转身进去,放下了帘子。
他转头看年嬷嬷,年嬷嬷已经候在车辇旁边了,正嘱咐小福子一会儿抬稳一点,别颠着了殿下。
狼奴踩上轿凳攀上车辇,轻手轻脚掀起门帘弯腰走了进去。
楚言枝坐在靠榻上,撑脸看着窗外,见他进来了,指指下面的小杌子:“坐那里。”
车厢太小,狼奴看看自己一直起上身就会撞到的木质车顶,不自在地咬咬唇,乖乖在杌子上坐下了。他紧紧抱着小木偶,动都不敢动的样子。
他不喜欢这个木头盒子,一进来,甚至很想立马冲出去。他总觉得,他像是被自己关进了黑漆漆的笼子里。
楚言枝见他一进来就闭上了眼,垂在肩头的头发丝都在微微抖颤着,投在眼睑上的睫毛影也在一下一下地眨,就伸手戳了戳他的脸:“你怎么了?”
狼奴察觉到那一点温热的触碰,眼睫却颤得更厉害了。他迷蒙地睁开了眼。这时外头的年嬷嬷却在指挥小福子与小荣子抬起车辇了。车辇前后两边往上一抬,再往同一方向一带,坐不惯车辇的狼奴没能及时稳住身体重心,脑袋直接往前倾去,眼看就要砸上中间那道小香几。
香几一倒,就会碰翻底下的炭盆。
楚言枝忙支起身去扶他,在车辇稳住的那一刻,连同他肩膀和小木偶都抱住了,这才发觉他抖得厉害,浑身都发着寒意。她低声喊了他一句:“……狼奴!”
熟悉的气息猛地涌入五感之内,狼奴更加剧烈地抖了一下,喉尖低低“呜”着,下意识紧紧攥住楚言枝的袖子不放,脸抵着她的肩膀,无措地哽咽了下。
楚言枝懵了,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得这样伤心。
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殿下……”狼奴含糊地唤着她,这几日夜间强撑着捱过的痛苦一发袭涌而来,他连小木偶都不要了,紧拽着她两边袖子,把眼睛也埋在她纤小的肩膀上,想用她身上熟悉的温暖气息把自己完全裹住。
楚言枝想把他推开,却因此而推不开。小木偶搁在她怀里,按得她心口疼。楚言枝拍他肩背:“狼奴,不准撒娇!”
狼奴迷茫地“呜”了几声,许是听见了楚言枝的声音,他才意识到这里没有人能听得懂自己在呜什么,终于呢喃着:“奴好冷,殿下,奴冷……”
他的声线同他的身躯一起无助地颤动着。察觉到楚言枝想推开他,他渴望地用额头蹭蹭她的肩膀,却不敢太用力或太放肆,只轻轻地挨蹭着,一遍遍央她:“要奴,殿下要奴……奴听话,奴会很听话……”
他似乎并不是在撒娇。楚言枝被他拽着袖子,两只手都动弹不得了,只能抱住他的肩膀。他至少比她高出一个头,现在却紧缩在她怀里不肯走,真是好奇怪的感觉。
楚言枝只好像自己伤心难过躲到娘亲怀里时,娘亲哄自己那样,小手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轻声道:“狼奴不难过,狼奴不难过,殿下在呢。”
狼奴却在这出乎他意料的安抚里显得更无措了,额头轻轻贴上她的脖子,凉得楚言枝嫌弃地拱拱肩膀,要把他扯开:“狼奴!”
一直守在车辇旁的年嬷嬷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一边问一边要掀开帘子:“怎么了殿下?”
听到外面年嬷嬷的声音,狼奴躲得更厉害了,还小幅度地摇着头,似乎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楚言枝也不好意思被别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一个公主,抱着一个小奴隶哄着,算怎么一回事?就算那个人是年嬷嬷,她也觉得不好。
“没事呀嬷嬷,笨狼奴喝茶把茶叶子喝进肚子里了!”
年嬷嬷手扶着窗槛笑:“那是真笨,可殿下别总叫狼奴笨狼奴啦,伤了他的心,他朝你哭鼻子怎么办?你小时候莫姨叫你笨枝枝、傻枝枝,你不知哭了多少回呢。”
楚言枝脸红了,但并不是因为回想到自己小时候被莫姨说哭的事,而是因为,因为狼奴真的在朝她哭鼻子。
可她没有招他哭呀!
楚言枝哼几声,不理年嬷嬷了,拍着狼奴肩膀的动作却慢下来。狼奴在她耳边嘤嘤呜呜地低哼着,和她哭起来不一样,是听起来像幼兽一样细嫩而压抑的声音。
“狼奴,狼奴。”
楚言枝尝试把他的手从自己袖子上掰下来,却翻到了他的袖口。她摸着有些奇怪,拉到光底下一瞧,他这套新衣里面竟还有裹着一层。
他没把她那件旧衣裳脱下来。
楚言枝心头浮上怪异的感觉。
狼奴感受到她指尖在自己腕部的触碰,闷闷地哼了一声,把她的手往自己肚子上带:“摸奴呀,殿下。”
楚言枝也顾不得许多了。她庆幸重华宫离司礼监远得很,一时半刻到不了,也怕这么长的路程,都不够她哄好狼奴的。她手心往狼奴的肚子上认真地揉了又揉,狼奴紧绷着的躯体果然放松了许多,脑袋伏在她肩头舒服得喘气,像猫儿被挠了下巴时一样,格外乖觉地趴在人的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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