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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娘慢慢清醒，终于又回到了现实中。眼前的男子依旧年轻，却也不复当年意气冲动的模样，变得更加沉稳老练。她的声音已经变得冷静：&1dquo;妾迫不得已女扮男装，请官家恕妾欺妄之罪。”

  赵顼叹息一声道：&1dquo;你这么说，是在怨我了。”

  云娘竭力让自己平静，深吸一口气道：&1dquo;妾并不敢。”

  赵顼缓缓道：&1dquo;你是知道我的，只要认定的事情从不后悔，可是我真的后悔当初的选择。在赶来洛阳的路上，我从来没有如此害怕过，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眼睁睁看着你越走越远，如果真的就这样失去，如果再也没机会补偿，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经历了多年边地生活的历练，云娘以为自己已经相当成熟，可以平静地面对这次重逢，然而听到赵顼的话，心中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般，眼泪抑制不住地想要流出来。她恨自己的软弱，也惊觉自己的在意，原来过了八年的时间，她还是会像当初一样，在他面前卸下心防，溃不成军。她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默默背过身去，只是抖动的肩膀出卖了她。

  她听到他的叹息，他张开臂膀从背后抱住她，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原来他也在无声的流泪。她觉得心中那个空荡荡的角落渐渐被填满。

  他轻轻转过她的身，替她擦拭脸上的泪水，谁知云娘的眼泪如潺潺溪水，越流越多，他又一次感到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开口劝道：&1dquo;是我不好，你别哭了，现在高烧未退，再哭下去真的会伤身的。”

  赵顼轻轻触碰云娘的额头，现还是滚烫，又见她脸色异常苍白，忍不住升起一股怒火，沉声道：&1dquo;你不必多想，只需好好保重身体。你所受的委屈，我会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云娘擦去眼泪郑重道：&1dquo;官家切莫冲动，向妾放箭之人早已定罪。如今熙河一路初定，宜以恩义结抚诸羌，千万不可再起事端了。”

  赵顼负手而起，沉声道：&1dquo;我知道，羌夷虽不可猝化，若抚劝得术，日后亦可为我所用。只是太宗皇帝为契丹所伤，仁祖以来与夏国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之战，我军接连惨败，每每思及，都痛心疾。这几年变法图强，整治军备，开边拓土，就是为了一雪前耻，重复汉唐雄风。否则，我又有何颜面与太祖、太宗皇帝在地下相见。”

  云娘笑了，记忆中那位倔强的少年与眼前的人影重叠，原来他的脾气秉性一如往昔，她柔声道：&1dquo;我知道，富国强兵是官家一贯的志向。这些年操劳政务，不治宫室，不事游幸，锐意革，励精图治，也真是不容易。”

  赵顼深深看了她一眼，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原来她还是自己记忆中那个与自己心意相通的少女。不由感慨道：&1dquo;别人这么说，我只当是谀词，可是你这么说，我却认定是肺腑之言。这几年上札子埋怨我的人不在少数，更改祖宗法度，急功近利就不用说了，甚至有人还说，宫中一宴之费上万，又大兴土木，以至于官用不足，所以才一力推行法，专意搜刮民脂。”

  云娘知道他这几年推行法所受的压力，忍不住打抱不平：&1dquo;这话也太荒谬了，且不论世易时移，凡事生弊则须变。官家一向节俭，即位后只是稍稍修葺的两宫的寝殿而已，怎能罔顾事实横加诋毁，流言害政，一至于此。”

  赵顼笑意渗透道眼睛里：&1dquo;如今也计较不了许多，这事我只当笑话听罢了。别人的看法我可以不在乎，但你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

  面对他的灼灼目光，云娘突然觉得不好意思，她转过身去轻声道：&1dquo;我困了要歇息，官家请回吧。”

  赵顼却上前一步，握住她的双手笑道：&1dquo;外面下雪了，这是天在留人，你还要赶我走吗？我走了这么远的路过来，自然要一直陪着你。”

  云娘向窗口望去，却见片片雪花如飘絮撒盐般飘落，天地万物都变得模糊，而他们所在的驿馆，仿佛风雪中的一片孤岛，反倒莫名觉得安全。她想到了遥远的西北，那里必定是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军中一向缺衣少粮，将士们想必多有冻伤，忍不住叹道：&1dquo;这些天过得无知无觉，原来天已经这么冷了，不知将士们如何抵挡塞外的苦寒？”

  赵顼替她掖紧被子轻声道：&1dquo;你放心，不久前得到捷报，王韶逼降瞎吴叱，收复宕州、迭州、岷州，拓地两千余里，群臣已上表称贺。如今边事初定，对于西军将士，自当着意抚恤，厚加赏赐。你不要再劳神，好好睡一觉，我自会安排妥帖。”

  云娘听他絮语，只觉得莫名的安心，仿佛走了很久的夜路，终于寻找了温暖的灯光，又仿佛在外漂泊日久，突然遇到了久违的亲旧。他一直握着她的手，他身上熟悉的沉水香味让她想起自己明媚的少年时光，纵使日后天涯风雨，世事纷繁，这时光也是她逆境中难得的支撑。她终于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直到云娘熟睡，赵顼才悄悄走出寝室问李宪：&1dquo;子范刚从河州回来，杀降一事，究竟如何？”

  李宪小心斟酌回道：&1dquo;杀降实属无奈。城内吐蕃兵迫于形势，不得已而投降，若日后反复，恐怕会影响大局。为了稳定军心，不得不如此。”

  赵顼叹道：&1dquo;祸莫大于杀降。令翰林院草诏，知会王韶报上降兵的籍贯姓名着意抚恤。熙河一路自用兵以来，诛斩万计，遗骸暴野，游魂无依。朝廷子视四海，宜有所哀矜。朕的意思，让李舜举去熙河路收瘗吊祭，设水6斋，也算是为死者营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