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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宽敞的伞,莫说是容纳两人,就是四人共乘,亦是轻轻松松。不知我们在争什么……”席憬摇头轻叹。
“争谁对谁更好。”妙辞使计得逞,胳膊朝内拢起,把木偶娃娃抱得更紧。
那一剎那,原本在腰间好好系着的銙带忽地发了紧,把席憬勒得嘶气。
随即,他垂落在身侧的指节被一种柔软的触感蹭了蹭。
席憬只觉心里被好好犁了一道,犁得他发痒,半点都忍耐不了,即刻得伸手去挠。
他以为那触感是妙辞要牵手,可当把腕骨抬起,准备回应时却发现,原来是她的袖管被风吹得嚯啦作响。
原来那柔软的触感只是锯条上一排细而尖的小齿,心里的念想也并非是痒,而是钝刀子割肉的延迟痛。
就连腰间突然袭来的紧仄感,也都仅仅是他的错觉。
睇过眼,妙辞仍直直地朝前走,同他之间仍隔着一拳距离。
席憬心思一沉,将伞柄全然推到妙辞手里,随即把身朝后一挪,退出伞面的庇佑之下。
“哥?”
未等妙辞撇过身问情况,席憬就抢先打断:“不许回头,自个儿朝前走。”
他寻来个蹩脚的缘由,“我想看看你的背影,看看你是胖是瘦,是高是矮。不许转身,微微转也不可。腰杆挺直,不要驼背。很好,走快些,回去早点歇息。”
妙辞不明白但照做。她倚着加长的伞柄,在轻巧的依偎之中渐渐走远。背影越来越小,唯一不变的是始终纤瘦。走到路拐角,她把手高高举起,晃几晃。
她在用俏皮的方式同席憬说再见,以及,好生安歇。
她的心意他已收到,一并收到的消息是:她的确瘦了,也的确受了委屈。顶了头饱经风霜的鬓发,披着件不合身的衣裳。走路时膝盖发软,落脚不稳,在他回来前跪了很久。
今晚兄妹二人很有默契,都对自己的尽数遭遇闭口不提。因为都清楚,到了大人的年纪,往后聚少离多便是常态,因此只愿谈今下,报喜不报忧。
不过妙辞不报忧,并不意味着席憬不在意,甚至能直接忽视她的“忧”。
有关妹妹的事,他素来不做让步。
今夜好生安歇,待明日,他势必得要把她的“忧”,一一剔扫干净。
家里已是暗流波涌,这种荒腔走板似的热闹,他不介意让其闹得更猛。
那厢盥洗事毕,院里已静悄的只剩淅沥雨声。
绡纱帐里影影绰绰地有个人影儿,亮着眼睛,胳膊高高举直,打量手里的木偶娃娃。
妙辞稳稳托举着木偶娃娃,对其他的木偶玩具飘然开口:“它是妹妹的妹妹,妹妹给小家带来一个新妹妹。”
在大家里,国公夫妇以及一些妈妈嬷嬷,都爱将她称作“妹妹”。小时候,她以为这是在对她表示独一份的亲昵。慢慢长大了,她在亲昵之外踅摸出别的意味。
妹妹生来就是妹妹,妹妹就该做妹妹做的事。
当长辈强调男女之别时,妹妹该无比驯顺;当长辈指点婚姻嫁娶时,妹妹该认真承受。兴许别家的妹妹有在长辈面前莽撞叛逆的权利,可她万万没有。
就连同万夫人争执,也不是以鱼死网破为目的,而是在不惹急她的前提下,做出微弱的自保。
她是寄人篱下的孤女,始终没拥有过健全的家,但她的木偶玩具不是。
妙辞把木偶娃娃死死压在胸前,她说不要怕。或许是对木偶娃娃说的,或许是对很久以前,那个听闻爹娘战死,嚎哭不止的小小的自己说的。
妙辞轻声哼起哄孩子的歌,本是在哄娃娃,可慢慢却把自己哄睡了。
这轻浅的歌声不知为何竟能传到席憬耳畔,他翻来覆去,心里顿生一股黏腻的烦闷感。
他疑心是自己惹了鬼!
先是像被高高抛起,诡异的滞空感让他自梦中惊醒。随后,他的鼻梁莫名贴紧一种有重量的绵软。紧接着,五官都被强硬摁到这种绵软里面。
是令他几欲窒息的绵软!是比溺水还闷,令他完全无法出声呼救的绵软!
再就是隐约听到有位小娘子在唱着跑调的曲儿。他疑心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被这鬼现象吓散了,否则t怎会觉得这像是妙辞发出的声音!
两座卧寝间隔得远,他怎会听到妙辞那头的动静!
正当他要细细探究时,所有怪象竟凭空消失。
他不再滞空,总算如愿落地。不再感受那种绵软,脸庞如释重负。歌声也悄无声息地没了,耳边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然而席憬却没再有睡意袭来,他披衣起身,端着银釭,迈进书房。
席憬把银釭放到墙根,抬头将墙上挂的那幅山水画卸下。手朝左一抹,挪开显露在外的一扇假墙面。
一面刻着卦象的墙壁凭空显出。
这还不算完,再摁动一些机关,那卦象墙又会往旁挪去,供出一个幽深曲折的隧道,隧道尽头是一间地下密室。
不过今夜他没有去密室的兴致,仅仅是拎来一罐铁红漆,食指往漆里一搅,在卦象墙壁上头写字。
墙面刻着归妹卦。归妹,下兑上震,征凶无攸利,预示要坚守正道,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
归妹卦是他远征渤海国前所卜得的卦象,解卦者在他面前多说了句:“时机已至,令妹的婚事,当早做决断。”
指甲划过墙面,擦出刺耳的尖声。
席憬从未想过,他的妹妹有一日会在旁人面前绛纱系臂,同旁人缔结欢盟。
到了该为妹妹的婚事做准备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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