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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妙妙两岁,也算是同辈人,往后俩人或多或少都要有来往。”席憬不自觉地抿紧嘴唇,“非才女不娶?才子通常爱找美人侍巾栉,而非找才女吟诗诵词过日子。再者,才女也不一定能看上才子。谁知道才子的‘才’,是不是弄虚作假。”
席憬加快步伐,“誉王虽年轻有为,但实在与妙妙不甚相配。”
自打卜到归妹卦,他心里总是时不时想起妙辞的婚事。哪怕已经吩咐把卦象墙敲碎,可婚嫁之事仍在他心里盘踞成结。
因此,即便妙辞与誉王目前尚未结识,席憬仍下意识地否定掉了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赖良子提到万夫人派到榴园的眼线,“都给万夫人好好地送过去了。”
往前再绕过一道连廊,就是万夫人的地盘。席憬停住脚,眯起眼远远一望,见有几个嬷嬷小厮跪在荆棘板上面,膝盖被扎穿。将要倒地时,又被监管的侍卫抬起,泼了盆水,继续跪着。
“好好地送过去,好好地跪着,就跪在万夫人屋的正前处。”赖良子说道。
血流成滩,朝四面八方流动。下人被荆棘扎得连气儿都喘不匀,更不要说尖叫哭嚎了。荆棘板把人肉活生生割成血块,一块接一块地串起。从远处看,活像一条血腥的佛珠串,同万夫人常捻在手里的那串佛珠,没什么区别。
席憬挥退赖良子,独自走到万夫人屋前,打躬作揖,“孩儿问母亲安。”
然而即便是作揖,席憬也仅是把手散散叩住,动作跟他母亲一样倨傲。
席憬打小便没喊过“爹娘”,一贯是“父亲母亲”地叫。恭谨不恭谨且先不论,话里话外的疏离之意却很明显。
嬷嬷推开屋门,“夫人让世子进去说话。”
朝里望,见有一影影绰绰的人影儿,端坐在幔帐掩映里。
“孩儿是有话要跟母亲说,不过孩儿以为,这些话站在屋外说即可。”
嬷嬷满脸为难,“世子,莫要拂夫人的面,让夫人难堪。”
席憬岿然不动,“母亲让妹妹跪着诵经的时候,难道就不曾想过妹妹会有多难堪么。”
席憬非但不向前走,反而后退一步。
“妹妹若有哪里做得不是,母亲尽可告知于我,而非越俎代庖,替我管教我的妹……”
“你的妹妹?!”一声怒斥骤然打断席憬。
紧接着,一串物件自幔帐里头飞快射出,“咚”地一声落在席憬脚边。
席憬眉头狠狠一拧。
那物件摔成两半,那是挂在木偶娃娃身上的小玉球。
席憬迈步进屋,嬷嬷则离开屋,将屋门紧紧阖住。
万夫人仍旧款在那里,却是气坏了。呵斥的声音从她窄小的身骨里霍然爆发:
“玉球不满,欲求不满!你好好讲讲,既已跟你的妹妹亲密无间,你还有什么欲望不能满足!对你妹妹,你还有什么所求不得,还有什么想要做却不能做的事!”
席憬捡起破碎的玉球,拿帕子裹好。
万夫人的愤然质问宛如一兜冷水篼头浇下,把席憬维持的体面尽数湿透。然而席憬并不理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根本不往心里去。
他自在落座,呷起一盏金观音茶,闲适得像在唠家常。
“原来在母亲看来,我的行径竟能达到亲密无间的地步。母亲是在警告我适可而止,因我对妹妹太过上心?”
“倘若母亲这样想,那我的回应是:我做的尚还不够,远远不够。”
听完席憬这话,万夫人顿觉呼吸不畅,胸腔一番上抬下坠,起伏力度很是猛烈。
“不懂亲情的母亲,竟也能弄懂后辈在亲情方面的亲密么?”席憬抬眼,懒懒一望,“母亲?”
窗屉子分明静幽幽地掩闭着,可又的确有丝丝缕缕的风穿墙进屋,把帐钩子吹得嚯啦乱摇。
青碧幔帐被看不见的风吹得折起褶皱,一个个尖锐的帐角直直朝万夫人戳去。
万夫人心里一阵恶寒,往罗汉榻里缩了缩身,脚面不落实地。
席憬将她看得清楚,即便隔着错落的幔帐,他也能用记忆精准描摹出冷血刻薄的母亲。
石板绿的绸布把她滑腻的髻发裹紧,苔古青的窄袖褙子将她干瘦的身骨罩拢。一双鬼阴阴的眼睛是蛇瞳,绣在裙摆的团窠纹是毫无生机的蛇窝,脚面更是危险的蛇尾巴,腾空摇晃。
可怜她在诵经屋里斋居数年,却始终没做成真菩萨,反倒变作黏在佛龛和烛座表面的那一层檀香垢,再虔诚也早晚要被扫走,充斥着自我感动般的无用。
万夫人叹着气,“你认为我不懂如何爱人在先,所以今下无权置喙你去爱谁,是吗?”
席憬淡漠的回应远远飘来:“是。”
问话时,万夫人的声调挑高了些,像是暂时把长辈的权威放下,试图用平等的身份和孩子分析某件事的利弊。
这让席憬想起幼时,她时常冷眼剜他,用尖锐的长指甲掐他,拿戒尺打他,即便他什么都没做。偶尔她会笑眯眯地喊他过来,“娘想仔细看看你”。他懵懂凑近,却被她掐着脖子辱骂,像一根将要折断的豆芽。
他原本是一根活泼外放的豆芽菜,却被她揍得像提前被盐腌过,生鲜气没了,只剩下少年老成的暮气。
这些内闱里的怨恨,让他每每看到她便心生不耐,偏爱跟她作对,t因此有时她越是阻止什么,他越是要来什么。
“母亲数次旁敲侧击,就是为了证明我跟妹妹之间那点不清白。为此,甚至能把一个镂空的玉球强硬解释为‘欲求不满’。母亲用心良苦,只是这样精密细致的心思,竟然宁可花费到那点捕风捉影的虚事上,也不肯用来好好关爱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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