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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芮沉吟:“太后,此事看似突然,实则必然。义渠人尾大不掉,这种事迟早会发生。太后,有些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魏冉亦道:“太后,如今列国争战,我们应该齐心协力,万不可内部分裂。”庸芮听了此言便冷笑:“只恐有些事情,不是我们想阻止就能阻止的。”魏冉怒视庸芮,问道:“庸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庸芮肃然道:“义渠人自一统草原以后,野心渐大,他们已经不满足于原来跟我们的相处方式。如今,秦国最大的祸患,已经不在列国,而在义渠了。”芈月见群臣争执不休,头痛不已,道:“好了,此事我已经有数。庸芮,我要你去调查虎威之事,等你调查清楚了,我们再来商议如何处置义渠之事。”庸芮与芈月对视一眼,有些明白,躬身应道:“臣遵旨。”众人散去,独留庸芮,芈月的脸色沉了下去。庸芮见状,问道:“太后因何事不悦?”芈月轻叹一声,道:“苏秦之死,你可知道?”庸芮点点头。苏秦人齐,表面上是为了齐国的霸业游说诸侯,行合纵之举,以齐国为首,联结诸侯对抗秦国,实际上却是为了燕国打算,力图削弱齐国。苏秦为人诚挚,举止谦和,一人齐国便得了齐王田地的信任。田地此人一向自负聪明,最恨比他聪明睿智之人,但又瞧不起笨蛋。谋臣们若展现出盖世才华,必招他之忌,若是装作愚笨不堪,更令他暴怒。反倒是苏秦,外表忠厚甚至木讷,语言虽迟缓但言必有中,田地便以为他是一个内怀才智而不自知之人,认定只有在自己这样雄才大略的君王统御下方能令其一展所长。刚好苏秦又深谙人性,能够将田地脑中未成形的思路说出来并加以完善。田地更认定苏秦是自己的知己,对其宠信异常。但这样一来,却令得田地身边原来的一些宠臣十分不满,他们和另一批已经对苏秦产生怀疑的人聚到一起,向田地进谗,但田地此时只信苏秦。那些宠臣无奈,竟派刺客暗杀苏秦。苏秦自知田地为人犹豫反复,有自己在,他听不进其他人的话,但若自己死后,难保自己明辅齐国暗助燕国的行为不被有心人察觉,而令齐王改变主意。于是苏秦在临死之前,又施一计,告诉田地若以苏秦为燕国奸细的罪名,将自己尸身车裂,凶手必会现形。齐王田地果如其言,以苏秦为燕国奸细的罪名将其尸身车裂。这时齐国便有人出来邀功,表明自己是因为觉察了苏秦是燕国奸细,所以派人杀死苏秦。田地大怒,当即将此人处死。从此以后,便是再有人同他说苏秦乃燕国奸细,其所作所为乃是害齐助燕,田地都为苏秦临死之言所惑而不为所动。苏秦死后,他的许多行为渐渐掩盖不住,由此齐人皆知苏秦为燕人奸细,独田地一人执迷不悟。此事诸国皆知,庸芮见芈月问起,不由得又将此事细细思量一回,才道:“太后问臣此事,可是此事另有内情?”芈月抬眼,文狸便将一直捧着的鱼匣打开,内中有尺素。芈月拿起那尺素道:“这是孟赢临死前给我写的信。”庸芮一怔:“燕易后死了?”芈月点头:“燕国报丧的文书,当还在路上。这是她让青青送来的。”庸芮诧异道:“燕易后为何要给太后写信?”芈月冷笑一声:“你可知,苏秦之死,与燕王职有关?”庸芮大惊:“当真?”数月之前,孟赢因为苏秦之死大病一场,燕王职在病榻前侍奉,十分尽心,整个人瘦了一圈,差点就病倒。孟赢身体好转之后,有些不放心儿子,这日便要青青扶了她去看望燕王职。她原是从后殿进去直入内室,不想却听得外头燕王职正与郭隗说话。只听得郭隗道:“苏子之死,唉,委实太惨。大王,来日我等当为苏子致哀追封。”燕王职亦道:“唉,苏子于我母子有功,如此下场,寡人实在于心有愧!”孟赢本听得君臣议事,就要退出,可听见他们正在说苏秦,便不舍得离开,就此驻足聆听。不想郭隗话锋一转,却道:“唉,大王,我们当真错了。本以为苏子功成归来,又恃易后之宠,必会骄矜傲上,恐成子之第二。所以想让他功成之日,身死齐国,我等为其追谥纪念,恩荫亲族也就是了。不想苏子便是临死,宁可令自己受车裂之刑,也仍在为我燕国打算。思及此,老臣椎心泣血,夜不成寐。与苏子相比,老臣真成了卑鄙小人。老臣无颜立于朝堂,请大王准老臣辞去相位,终身不仕。”说罢,便脱冠置地,磕头不已。燕王职忙下座相扶,泣道:“夫子如此自责,教寡人如何能当?当日之事,乃是寡人授意。夫子今日辞官,那寡人岂不是也要辞去王位了?”郭隗只道:“主忧臣劳,主辱臣死。万事皆是老臣之罪,实不忍见大王再内疚自损。”两人正争议时,忽闻内室”咚”的一声,似有重物落地,而后便听得宫女急叫:“易后,易后,您怎么了……”燕王职大惊,抢入内室,便见孟赢已经口吐鲜血,昏倒在地上。自此,孟赢不饮不食,拒与人言,只一心待死。直至孟赢气息微弱之时,燕王职伏于她身边痛哭:“母后,母后,儿臣错了,您要儿臣做任何事,儿臣都答应。母后若不能原谅儿臣,儿臣愿与母后一起,不饮不食,向苏子以死谢罪。”盂赢这才睁开眼睛,看了燕王职一眼又闭上,说了她平生最后一番话:“你是我儿,我能对你怎么样?我恨我自己软弱无能,坐视悲剧的发生。你不欠苏子的,但我欠他……”燕易后盂赢卒,遗愿仅为以苏秦当年一袭黑貂裘随其下葬,燕王职默允。孟赢死后,其侍婢青青带着她的遗书,悄然回秦。芈月手抚尺素,心中隐隐作痛。尺素所书,字字血泪:“若吾心爱之人,与吾子无法共处,吾当何往,吾当何存于世间?”她不会让自己成为第二个孟赢,她更不会容得有任何”郭隗”敢在她母子中间挑事。芈月看着庸芮,冷冷道:“做儿子的长大了,自以为身为人君就能干涉母亲的事了,甚至想控制母亲,暗中下手除去他想除去的人……庸芮,你是我的心腹之臣,你当知道我为何指定你去查虎威之事?”庸芮心中一凛,忙俯首道:“臣知道。”芈月冷冷道:“我不是孟赢,谁也别想把我当成孟赢。”芈月怀疑此事背后另有黑手,而黄歇亦在怀疑。这日他约了芈戎出来,走在当日虎威出事的那条市集中,也说起此事来。芈戎叹息道:“如今咸阳的事情一片混乱,那虎威究竟去了何处,竟是无人知晓。”黄歇道:“依你之见,这件事,会是大王所为吗?”芈戎摇头道:“我倒认为,大王会将虎威斩首以示威,而不是将他藏匿。倒是大王怀疑是义渠君劫走虎威,故意生事。”黄歇却摇头道:“我认为义渠君不是这样的人。”芈戎问黄歇:“子歇,你是极聪明的人,那你认为虎威去了何处?”黄歇却沉吟道:“难道会有第三方的势力作祟?”芈戎思忖:“那会是谁呢?”黄歇问他:“现在这件事如何处理?”芈戎道:“阿姊让庸芮去查虎威的下落,说是查到人再决定如何处置义渠。”这时候一个侍从自后面追来,向芈戎行了一礼,道:“华阳君,太后有旨,召您入宫。”芈戎问他:“可有何事?”见那侍从面有难色地看了黄歇一眼,顿时沉下脸来道:“我叫你说,你便只管说。”那人口吃道:“这……是虎威将军的遗体被发现了……”芈戎吃了一惊:“虎威死了?在何处发现的?”黄歇暗忖,果然不出他所料。当日他听了经过,便知虎威必死无疑,否则又如何能够挑起秦王和义渠王之间不死不休的争斗呢。想来此时这虎威尸体的出现,必也是在与某个秦国重臣相关的地方吧。果然那人又道:“是在庸芮大夫旧宅之中。”芈戎大吃一惊,不及与黄歇再说,匆匆道:“子歇,我先入宫见太后,你自便。”黄歇微一拱手,看着芈戎匆匆出去,不禁陷入了沉思。半晌,他拉住一人问道:“义渠大营在何处?”那人指了指西边,道:“自西门而去,往北而行十余里,便可见义渠大营。公子,如今那里甚是混乱,你可要小心啊。”黄歇谢过,便骑马一路出了西门,往北而行,直至遥遥看到义渠大营,这才停住。但见秦人的禁卫军大营亦驻扎在此,与义渠大营形成对峙之态,看来这争战之势,一触即发。黄歇看了许久,拨转马头,沿着来路慢慢行走,一路观察。这咸阳城日渐繁华之后,人群也日益增多,城内住不下,便有许多人住到城外郭内,郭外又有郭,形成了数层城郭。这些城郭越往外围,便越是贫困下层之人居所,鱼龙混杂,即便秦人所推行的户籍制度,在这种地方也起不到什么作用。黄歇走进外郭,自外层开始,慢慢地走着、看着,走到第三层时,忽然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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