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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啊,不言之鹿,不言‘鹿’——不言‘?’,”子猷长眼微眯,自顾自沉吟低喃,大手轻巧地抚摸着骐骐光滑如缎的皮毛,“我说你呀,合该是我们郭家的鹿儿。”
他这几句思霓听得俱是真切,但笑无语。
眼看尹毅与骐骐的身影走远了,少姝将热好的汤药端到母亲卧房,也鼓动着子猷动身出门,快步向陶窑而去。
路上,少姝看一眼兄长思虑恍惚的情貌,不由地问道:“子猷哥哥,还在想刘世子的事?”
子猷微怔,随即点头称是:“让你瞧出来了?唉,虽说已谢绝了刘贤弟,但昨夜睡下辗转反侧,愈体悟到他年纪轻轻,已肩负了一族的荣辱盛衰,此次入洛之行,他心情料必坠坠沉重,别时,面上是不着一丝痕迹的,而我心中却难免忧心惦念。”
“要我说,师兄还是莫讲师弟啦,在少姝眼里,哥哥同世子都是负重而行艰的一类人,只不过,”她说着,耸了耸一边的肩头示意,“你们这里背负的东西不一样罢了。哥哥与世子琴弦相和,声气想通,他一定不会因为受拒而心生怨怼,说不定,他此刻心里同你一样,相惜不已呢。”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再说,很多昔日同窗,在学成分别后渐行渐远,亦是无可奈何的事。”子猷侧头,静思片刻,心中开朗不少,忍不住赞道,“想不到,小小少姝如此明敏,‘评鉴’得通透,有些功力!”
一言褒奖九鼎赐,能得到子猷夸赞,少姝乐得飘飘然,险些找不着北,立时追问道:“哥哥此言当真?我这也算得上是‘评鉴’人物?”
“可不是,”子猷逗小妹,“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这回拨迷释惑,可帮了愚兄大忙。”
兄妹二人言笑晏晏,又走了约小半个时辰,行至“喊车沟”内。子猷驻足高处,极目准其地望,见众多陶窑以此沟为中心,依地势分布于磁窑沟、龙王沟、琉璃窑、采坪沟等地段,东西横贯有八佰余尺,南北纵长也足近3佰余尺,规模之大,在界休县境也属蔚为壮观。
吸引子猷驻足的是,陶窑大多设于宅旁,一人多高,进深约五尺左右,一次大约能装百余个笼盔,在当地,算是典型的家庭作坊。
(笼盔:是一种装碗胚的模具。)
这一大早的,陶工们已投身于热火朝天的忙碌之中,见少姝走过,不少人热络地问候致意。
“子猷哥哥,”少姝挥臂,往一处露天场地上划过去,“那是拉坯,是不是很好看?”
只见若干陶工将炼好的泥坯置于坐前的轱辘上,以脚推动轱辘上的圆轮,使之飞旋转,只余一团模糊的影子,陶工们沾满泥浆的双手利落地拉动着泥坯,如同变戏法一般,不消片刻,便制成或碗或罐等诸多形状,整个过程富有韵律,也引人悬想。
“嗯,功夫流畅,一气呵成,不容易。”子猷专注得看了一会儿,“这项绝活全在转轮的同时能对陶泥自如把控。”
“哥哥说的是,那陶泥黏黏嗒嗒,软软糯糯,可一放到圆轮上转起,就仿佛是活了过来,灵动多姿,像是晓得自己要化身为哪种形态。”
听她如此形容,子猷亦觉有趣。
“哥哥,这些才是器物的粗坯哩,接下来需要晾干晒透。”少姝带子猷来到小桥流水的僻静处指看,那里摆放着已然成形的陶器初品。
“晾晒而已,还要放在这种地方,可见师傅们心存丘壑,胸有意境。”子猷四下里赏玩浏览过,得出了结论,“也许周遭气息融通,物物相谐,可以怡情养性,方能出得精器。”
“也不全是,其实,他们是担心刚拉坯好的陶器置身日光下曝晒,会轻易碎裂,故放于此处,来借水气和缓一下。”少姝掩嘴浅笑,能帮兄长解惑感觉也很新奇好玩。
不必说,子猷立刻换上了一副刮目相看的神色。
“嗯嗯,那晒好之后呢,是否便要入窑烧制了?”干脆不耻下问起来。
“在那之前,师傅们还要修坯的,一般用‘挖足’、‘补水’的法子,务必使得胎壁厚薄适当。”
“看来,咱们的食器餐具,是经这许多人手方做能出来,素日理所当然地拿起放下,从未细究过它们从泥坯而来的种种关节。”
“说起陶窑制坯的法子,方才所见的手工拉制只是其一,哥哥瞧见那边架上成排的模具没有?”
子猷看到有三两陶工在将调配好的泥浆灌入模具之内,身法各异,却都潜心精熟,浇注完毕,模具外不漏一滴泥浆。
“像这样注满后,静待坯体收缩,与模具内壁自行脱开,取出后修齐注浆线,这种俗称为‘注浆坯’。”
听着少姝侃侃而谈,子猷的目光不禁再次转到了妹妹身上。
少姝不觉,意兴不减的指着近处草席,上面有晾至半干的泥块,又接着说道:“将这样的泥料扎实的按进模具当中,合拢固定好,也是待坯体成型后再行修坯,这是叫做‘印坯’的法子。”
这时,有陶工担着一丈多长的窄窄目板,来去自如,上面一溜地摆放着“利坯”后的碗碟,全像牢牢粘住般掉不下来。
(利坯:利坯是指拉成的坯半干时,用刀具等加以修整,使器表光洁,厚薄均匀的工序。)
子猷惊奇地睁大眼,少姝告诉他:“这是准备去素烧喽。”
“素烧?”
“是呀,素烧出来,虽然通体白净了,手感还是差点,等师傅们放到磨盘当中抛光之后,就更显油光水滑啦。”
子猷诧异抹额,也不急着提什么送窑烧制了,谁晓得后面还等着多少工序,他低呼出声:“好家伙,我这趟确是来选买陶器的吗,不是上来学制陶的?少姝怎对制坯烧陶熟稔至此?”
少姝笑的打跌:“哥哥纵是想学,也没那么便宜的事。我才说的,实只皮毛,一鳞半爪罢了,修饰上釉等精细活计且在后头呢,那我可就说不上什么来了,饶是这些,也是听珐花东拉西扯才断续晓得的,没想到,积攒多了还挺能唬人的,哈哈哈!”
“你说的珐花就是武师的女儿,你的小友?”昨日少姝介绍武师的当儿,子猷听她提起此名,思忖定是与少姝年纪相仿的腻歪一处的玩伴,谁知还叫她玩出这许多名堂来。
“是啊,珐花一心盼着她父亲能教她上釉,还有那些雕镂剔划等‘密技’,你不知道,那武师但逢这些工序,便会将‘闲杂人等’全部遣开,包括他的独女。”
“唔,对此我也略有耳闻,‘百工’本来各怀其技,即便世道太平,一门手艺也仅可艰难维持生计,因此有些匠师格外珍视祖传工夫,还有人称烧陶一门是‘火中取金’。至于该业传男不传女,实则是不传外家,媳妇也可以传,却不传给女儿,这是对自家技艺的一种守护,其情可原,也不难体察。”子猷脚步放慢下来。
“我也了解,像武师这样在洪山陶业中响当当的人物,可能会做得比旁人更加一丝不苟。只是看着珐花惹人心疼,她没有兄弟姐妹依靠,父亲还禁锢不予。”少姝眼中的神彩黯淡些许,由衷地替好友鸣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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