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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客人,他们是去听你弹琴,还是……”
‘客人’二字说的略重。
你脸上一红,企图避开他的眼睛,却没有成功,只好照实回答,“……听琴,然后找阿曼要个姑娘……”
塞卢斯似乎更不悦了。你脑中灵光一闪,他会生气,大概是因为你提起了阿曼。
“殿下,妾见过的波斯人、不、是男人,妾见过那么多男人,几乎都比阿曼好!”
王子的脸色并没又好转,反而好像更黑了。你急了,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忽然想到,王子可能是觉得阿曼给族人抹黑了。
“妾是说,每个民族都有好人和坏人,不是吗?殿下不必为这个生气……”
塞卢斯神情疑惑,过了几秒才明白你的逻辑。他错愕地连说了两个‘你’,最终轻轻叹口气,松开你的下巴,垂下眼不再看你。
“我说过,在我面前,你不必自称‘妾’。”
你一愣,想起来他的确这么说过。正思索着怎么回话,你忽然觉得他用下巴轻轻摩挲你的头顶,喃喃的低音从头顶传来。男人嗓腔沉哑,不似平时清越,却饱含厚重的磁性,像一股股电流一样洇入你的耳膜,震得你浑身都酥酥麻麻。
“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的心思呢,我的玫瑰?”
你心头忽然一慌,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觉得有必要澄清。
“不是的殿下……阿曼甚至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波斯人!是真的,殿下……”
你说这话时,两只小手焦急地攥住了他左手粗糙的虎口。你以前从不会如此主动,现在急切的样子更凸显了幼鹿般的圆眼和白皙脸颊透出的通红。塞卢斯被你逗笑了,一手毫不费力地包住你的双手,长臂一捞,将你裹入他坚实的胸膛。
“真的?那么是哪个臭小子这样走运?”
你见他笑了,顿时受到了鼓舞,忙道:“是真的,殿下,我年幼的时候,在遥远的东方,我和母亲曾经……”
栀子花的香气随着夏风卷入室内,落日的最后一缕余晖将你手腕上戴的白玉染成了血红。你忽然觉得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
他静静等着你说下去,你不说话,他也没有再发问。这是你喜欢他的一点:你如果不愿意,他从来不会逼你。就像现在,他温厚粗粝的手掌一下下帮你顺着气,直到你的抽噎渐渐停止。
“波斯可大了,如果你愿意,我的小鸟,或许有一天我可以有幸带你看看?西南方的底比斯,西北的马其顿,或者古老的大马士革和巴比伦?”
你想象着商人们口中提起过的那些妙不可言、金光灿灿的地方,你听说,那里有长着人头的狮子,有长着狗头和鹰头的人,还有被风干了血肉埋在地底下的猫咪。你有点害怕,下意识往塞卢斯怀里缩了缩,把头往他的颈窝里靠紧,深深吸了口他身上宁人的麝香香气。隔着长衫的轻薄布料,他坚实有力的心跳一下下震颤着你的心窝。他拥着你的手臂紧了紧。
“或者,我们挑个近些的地方如何?往北不远就是帕萨尔加德……或者南边的设拉子?那是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现在这个季节,罂粟和艾菊都开了,原野点缀着一望无际的鸡冠红和紫罗兰,春天出生的小羊正活蹦乱跳,我们或许能从牧童那里买回一两只健壮的……前年酿的葡萄酒现在也刚好。长着硕大绿叶的葡萄藤下最凉爽不过,百灵子和夜莺在歌唱,盛满酒的玉杯像流淌的月光一样……
“再往南,我们可以去看海,玫瑰一样的落日把大海映成酒红色,雪白的浪沫打在细软的暖沙上,海鸥成对翱翔……”
你醒来的时候,晨曦黄金的眸已在窗口窥视。你赶紧洗漱更衣,由仆人给你的手腕戴上一条镶嵌着钻石和红宝石的珍贵白金细链。这是你近来才从阿曼那里得到的新的待遇,以前除演出时外,你戴的都是铁链。
过去几周,你在戏团营地的待遇的确有了很大的提升。阿曼不敢再对你用鞭子,对你的惩罚只是去公用井取水。波斯波利斯的夏天很热,正午的太阳毒辣辣的,这为你戴的面巾和披肩提供了借口。但实际上,它们只是为了遮掩你与众不同的容貌而存在的。
玛丽珊黛却总能认出你,你刚把挑来的水倒进桶里,她就将一堆衣服扔在了你面前。
“喂,先把这些洗了,今晚达里奥斯殿下要我跳舞。”
皇宫家宴那一晚后,玛丽珊黛确实声名鹊起,皇都里不少的商人和贵族都会请她在晚宴上表演。达里奥斯有时也会再召见她,但玛丽珊黛身上总会多出不少伤痕。你听说她今晚又要去,不无担忧地望着她。
“上次的伤……好些了吗?”
玛丽珊黛是你在戏班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你记得年幼时的她,光辉明亮得像初升的太阳。她是个真正的小天使:似乎跟她说上一句话、看她笑一笑,你就会忘却所有的烦恼。她那时候脾气暴得很,若是有人笑话你、欺负你,她一定变本加厉地奉还。你也记得,那些饥饿难捱的冬夜里,她掰给你仅剩的半块面包、一把无花果。
然而自从你们来到波斯波利斯,情况似乎变了。玛丽珊黛对别人柔和了,对你却忽然像主子待仆人一样。
“什么伤?哪里有伤?赶紧干你的活儿去,小心阿曼抽你。”
玛丽珊黛本来转身就走,但忽然又快活地回过身来,绿眼睛里含着幸灾乐祸的笑。
“你听说没有,我们再过个把月就能走了……真想赶紧离开这个该死的鬼地方……”
你愣在那里,看玛丽珊黛一头金红的卷发蹦蹦跳跳消失在了人群里。
那天晚上,你照例被送去了那间精致小屋。黄昏的夕阳正好,但屋里却没人。慢慢的,落日余晖蹒跚哽咽着退出了窗口,一点点消散在地平线上,黑夜女神完全降临世间。仆人进屋将晚饭的餐盘撤下,又给你多点了盏蜡烛。
“殿下呢?”
“我不知道,小姐。”
你耷拉着脑袋,在窗前愣愣地吹着风。栀子花的香味从院子里飘来,白玉珠冷冰冰地躺在手腕上。夜空中的星星像无数双眼睛,一眨一眨望着你,好像在说,你一个人在那里,我们在这里,在一起。
“告诉它们,我也有爱的人。”你轻轻对着晚风说。
起码有过。
有过。深爱的人。
你从书架上抽出阿基米德讲义的译本,打算继续研读,却发现思想不受遏制游荡在设拉子开满罂粟的原野和结着一串串紫水晶的葡萄藤上。落日消失于无垠的海面,初升的明月皎洁如玉轮,夜空流霜,浪花倾霰。你耳畔忽然响起海浪轻轻冲刷月亮的声音,仿佛带走了所有尘埃,把月光洗刷地越发清透明亮。
你低头细看。他没骗你,玉杯中的美酒果然如流动的月光般澄澈透明……
等你再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人移到了床上。夜已深了,屋里只燃烧着一盏微弱的蜡烛。塞卢斯正靠着柔软的床头板,呼吸均匀。你把手从他的手里慢慢抽出来,用手肘将身体轻轻撑起,打量着睡梦中的男人。他剑眉微蹙,唇角冷硬的线条即便在睡梦中也没有完全舒展,平常周身的威压虽然减弱了,但反倒多了份疲惫,像在沉睡的雄狮,危险却又迷人,让人难免想要去抚慰。
皇都的花柳街巷和戏团营地混杂着各种三教九流,宫廷不少传闻都在这里不胫而走。在波斯波利斯的这些日子,你也有过不少耳闻。老皇帝的健康日益衰弱,脾气却越发暴戾,似乎塞卢斯殿下在平民中受到的欢迎,在他的父亲眼中就如鱼刺或钉子般危险。甚至有人说,老皇帝很快将剥夺长子总理内阁事务的大权。你还听说,即便帝国还未摆脱去年夏天旱灾的阴影,达里奥斯的母亲,那位美丽的西比尔皇妃,每日仍要有三百个仆人为她准备牛奶浴,只因老皇帝最喜欢她乳冻一般的肌肤。而她儿子的嗜血和凶横非但没有受到任何节制,反而恐吓住了一大批朝臣。不少贵族也站在达里奥斯一边,使得他在皇廷和军队中的官衔节节攀升。没有贵族的支持,内阁许多的政策改革,如削减开支、改变税制等,都无法进行下去。
殿下近来的处境似乎越发艰难了。
你心里忽然有些发堵,于是伸手轻轻抚过他的眉心,想要把那道褶皱抚平。或许你的力道太大,塞卢斯缓缓睁开了眼。他发现你在做什么,笑着捉住你的纤细的指头,放在唇边轻吻,强有力的臂膀带你入怀。
“对不起,我的小鹿,今晚有点事,耽搁了。”
他声音有些沙哑,你觉得他需要休息,于是想从他怀里下来,叫水洗漱,但你挣扎了两下没有成功,于是只好放弃,娇小纤弱的身子窝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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