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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开言摆手,仍是挡在了牙婆身前。
牙婆抽出衣襟边别着的绢丝手帕,擦了擦嘴,突然尖声叫道:&1dquo;小姑娘什么不学好?要学那些狄容山匪劫道?年纪轻轻的活腻了吗?”
谢开言掏了掏耳朵,连比划带腹语,让牙婆明白了一桩买卖:只要牙婆将她介绍进镇中唯一的教坊,充作乐师进入赵宅做一天工,工钱就可五五分红。
牙婆上上下下打量她,摸着下巴说道:&1dquo;老夫人喜欢南戏,少不了笛子奏乐。你会么?”
谢开言点头。
牙婆挥挥手帕,笑道:&1dquo;那成,跟我走吧。赵大肚子不卖我一个佛面,教坊的师傅们还是愿意送个人情与我的。”
赵宅中庭遍植兰树月桂,在正中开辟出一座戏楼。众多乐师鼓手围坐在楼台下,等着家仆递上吉单,吩咐开戏的曲目。赵元宝穿着团花锦袍,腆着肚子鞍前马后地伺候着老母亲,显得十分孝顺。
荷花池边,众多宴席人声喧哗。赵老夫人皱眉看着楼下流水席,嘴角紧绷,面色不愉。赵元宝急得擦汗,不住向戏台使眼色。领班也没法让老夫人高兴起来,眼珠一转,将棘手问题丢给了谢开言。
谢开言徐徐站起,伫立在朱红围栏一侧,拈笛启唇,缓缓奏出一曲祥和的南调《石湖仙》。笛声轻缓,无言诉说南国水乡旖旎风光,仿似随着清和调子,纤腰束素的采莲女子当真嘻嘻一笑,拨开莲叶,将鹢小舟划到众人眼前来。
赵老夫人安心听着曲子,面色渐缓。看到赵元宝垂头侍立一旁,眼角又跳了起来。&1dquo;我儿也真是糊涂,携着这么一大家子人退到石头镇里,没个后处可以安落。倘若太子不满意,追究我儿辞官之罪,那该躲到哪里去为好呢?”
赵元宝句句听在耳里,肚皮气得圆鼓鼓。他抬头挺胸道:&1dquo;那太子沉渊也过于跋扈,再逼我返朝树立牙旗号令百众,我当脱离华朝,入理国做一名商贾!”
赵老夫人一拍梨花木座椅,怒道:&1dquo;放肆!什么混账话!”
赵元宝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座椅前。
楼下的谢开言自然不费力气听到见诸多声音,稍稍启力,她能听得更远。
这时,一阵铜皮镶嵌的车轮碌碌之声从远处传来,马蹄笃笃,整齐划一。金鞭络绎,连绵不绝。如果不算长短两列的卫士纵马前驱呼喝,这种驻跸排场,只能属于宫廷专有。
镂刻车门对开,一截修长手指撩开锦绣帘幕,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张俊美无比的容颜。
府宅内的谢开言侧对大门通道,放下短笛,果然听到院丁惶急奔跑进来,拖长声音唤道:&1dquo;有贵客到——”
☆、旧识
门口院丁不识来客衣饰品冠,但当前肃清街道的排场却很庞大。两列百名黑甲银蔽的骑兵如同一阵风冲过来,勒马翻身,齐齐立在赵宅门口。随后队伍未采置旌旗,一辆白玉雕砌的豪华马车出现在道路上,顶幔绣以金丝,黑檀充作厢壁。待马车行至大门,众骑士躬身行礼,静声等待主人下车。
赵老夫人拄着梨花木拐颤巍巍站起,依在高楼栏杆上看了一眼,忙笃地杵了下地板,说道:&1dquo;快,快,带所有人迎接贵客!”
赵元宝扶着老母亲的手臂,疑惑道:&1dquo;母亲大人,您走慢点。往日有贵客来拜寿,也没见着您如此重视。”
赵老夫人碎步下着楼梯,听见这句话,回头拍了赵元宝额头一掌。&1dquo;哎——我儿真是糊涂——来的这位和往前大不一样!”
赵元宝忍不住再探视一眼,耳边又传来老母亲的教导。&1dquo;白玉黑檀,四马驾辕,这是王侯公卿家的出入规格。车队插着锦青金丝龙旗,龙鳞涂异色,这是未登基之前太子府的专用徽志。”他一愣,又挨了母亲一掌。&1dquo;等会切莫乱说话,冲撞了公子!”
赵老夫人并没有猜错,结合两种规格出行的人物,的确是太子府派出的特使卓王孙。
卓王孙以紫玉冠束,身着淡紫锦袍徐步走入赵宅。衣外,拢了一层绯红罗纱蔽罩,风拂过,散出一股飘渺冷淡的熏香。赵老夫人赶至正院台阶前,拄杖俯身说道:&1dquo;老身参见公子。”
卓王孙虚抬衣袖,冷淡道:&1dquo;免礼。”
赵元宝行礼,躬身问道:&1dquo;不知卓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卓公子恕罪。”
卓王孙当前越过两位主人,径直朝中院走去,不置一词。身后随从说道:&1dquo;卓大人替代太子殿下御查北疆,路过此地听闻赵府庆寿,特地前来祝贺。”
此话一出,宾客哗然。赵老夫人在婢女的搀扶下,连忙跟进了中院。众多坐流水席的、贵宾席的客人来不及接驾,堵在院门口议论,见到卓王孙冷漠目光扫来,连忙分列两旁,屏息等着卓王孙走过去。
谢开言站在朱红围栏边,与其余乐师一起,微微垂示意。卓王孙垂袖走过,拾级走上旁侧高楼,令她听不到半点脚步声。她知道他的内力深厚,但没料到是何种程度。如今一听,她马上知道了与他的差别。
耳边,隐约传来宾客压低了嗓音的谈论,位置极远,也只有她听得见。有名追随赵元宝归隐的京官比较了解内情,众人噪杂之时,他卖了好几个关子才肯说道:&1dquo;卓公子就是卓家二公子,名唤卓王孙。卓家你们知道吧,是汴陵三大权势之一,和流花河畔的宇文家一道崛起,很得太子府的恩宠。”
谢开言并不了解十年间生的事情,如果依循记忆,她也只能推断出十年前的人物,比如花双蝶。耳边持续传来宾客的声音,她不用花费巨力,也能听清所有。
据说,卓家是汴陵两大商贾世家,素有&1dquo;汴陵春|色天下分,左流宇文右王孙”的说法,宇文家占据了流花河畔的湖州,重商轻政,掌管水运。而卓家自十年前就参与政事,统九州6运,利用军政将商业打理得更好,以政养商。十年前,叶沉渊与年纪相仿的宇文澈、卓王孙会晤,三人结成联盟,各自壮大自己的事业。由于两位公子鼎力支持叶沉渊,叶沉渊威逼皇帝赏赐丹书铁券给两家,令世代子孙享有不杀之恩。
谢开言控制内息,不让心chao翻腾起来。她转过身,背对高楼,仰望着一名白衣女旦上了戏台。后方高楼只有卓王孙、赵老夫人及赵元宝坐镇,席间寥寥几语,谈论的却是国政大事。她细心听着,流水般的目光倾泻在姿容靓丽的女旦身上。
高楼上,朱红阑干,锦绣桌椅,景象不比底楼随便。婢女轻手轻脚上楼,鱼贯捧来燕窝攒丝酿鸭、烩银丝、苏蒸元宝丸、荷香芙蓉汤等诸多食物,最后添置糕点并四品银碟小菜,一时之间,红缎楠木桌上琳琅满目。
卓王孙坐在位,盘踞一方,目光扫过谢开言背影,再投注到赵元宝脸上。
赵元宝侍立一旁,擦了擦汗。
赵老夫人屏退众人,温声说道:&1dquo;乡野之地没有珍稀佳肴,怠慢公子了。”并执起玉箸银盏,亲手替卓王孙布置了汤食。
卓王孙沉身坐在镂刻楠木椅中,与桌案相差一尺,以冷淡的矜持拉开了公卿王侯与平凡人家之间的距离。他的衣饰采色是紫红,袖口参差落出繁复纹饰,不需要开口说话,勃的也是华贵气质。赵老夫人见他稳坐不动,内心不断猜测他的意图。只是躬身侍奉的赵元宝,还没明白特使此行目的,脸上神色不由得越来越急。
岑寂中,戏台乐师拉开弦索胡琴,依依呀呀奏起了缠绵曲调。
谢开言坐了下来,安静地听着。院内无风,满耳尽是奏乐,身后一如萧索原野,沉寂得没有一丝声音。最终,还是赵老夫人咳嗽一下,缓缓说道:&1dquo;卓公子既是拜寿而来,恐怕折杀老身了。”
卓王孙仍是正身端坐,冷淡道:&1dquo;我已差人送来殿下赏赐的贺礼。”
赵老夫人连忙起身,道:&1dquo;不敢当,老身受之有愧。”
卓王孙道:&1dquo;不仅殿下有赏赐,宇文家大公子也托我送来贺礼。”
赵老夫人寻思他再说下去,汴陵三大家都会庆贺她的这次寿辰,手心渗出了点汗水,差点滑掉了杖拐。俗话说,不怕官只怕管,卓王孙依次将太子、宇文澈一一抬出来,明为贺寿,实则是在敲击一旁站得像弥勒佛的赵元宝。
赵元宝在文武百官中享有盛誉,因为他管理钱粮清清楚楚,不结党隐私,为人至孝。在宇文家的福荫下,太子府从来不曾为难他,哪怕后期他倾向于保皇一派。皇帝日渐苍老昏聩,宫中帝制不兴,他不满太子府的权势,辞官逃到巴图镇,开始囤积粮食。
卓王孙这次来,正是要置办好他的事情,顺便将他收回宇文家,归太子府所用。老夫人已经明白卓王孙的意图,赵元宝看到老夫人的眼色,也渐渐明白了过来。
卓王孙从袖中拿出宇文家大公子宇文澈的手谕及令牌,放置在桌上。赵元宝本是宇文家旁系,又亲眼见到宇文澈谕令,心知抵抗不了太子府的笼络,不禁叹道:&1dquo;卓公子有所不知,太子委我重任是假,不过念在我在朝野中有点薄名,希望我回去复职,借此树立起爱贤惜才的大旗,使更多朝官纷纷拜服在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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