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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生来就是孤独
秦璘很难用语言形容现在世界的颜色。
雨后的浓云堆积在天空,深蓝掺杂着青灰,把一切景物都覆上了一层色膜。灰白的建筑物变成了发旧的青蓝色,浓绿的树冠变成了深灰色,大街上本该鲜亮的行人现在成了黑色的瘦影,在没有余晖的深蓝暮色里踽踽独行。
世界是黯蓝的囚笼,把秦璘困在失色的孤独中。
打开窗户,湿冷的晚风吹来。
秦璘的衣衫上的灰蓝褶皱现在显得更深了。
“忽忽乎余未知生之为乐也,愿脱去而无因……”
余未知生之为乐也
愿脱去而无因
“呵呵呵……”秦璘笑着爬上窗,把脚垂下:“安得长翮大翼如云生我身,乘风振奋出六合。绝浮尘,死生哀乐两相弃……”
绝浮尘
死生哀乐两相弃
秦璘往前一扑:“是非得失付闲人!”
命运最爱嘲弄这些微渺却傲慢的人类。要死,哪里这么容易?
秦璘依旧被囚束在失色的孤独中——他醒来了。
他眯眼望着白色天花板,想着:要不再死一次吧。
他走到窗边,往下看了看,发现是一楼。不对,自己住的地方应该是四楼吧。所以还是在梦里吗?
秦璘环视一圈陌生的房间,慢慢地走到门边。打开这扇门,外面将会有什么样的魑魅魍魉等着他呢?他静静听了听门外的声响,什么也没听见。
秦璘轻轻摁下门把手,探出半个脑袋。安静的走廊上日光灯常亮,大理石地板倒影着灯光,没人走动,却听得见一些细微的咳嗽。这是应该有人的地方,秦璘放心了些。他顺着走廊走到了大门,看见一个守在门口的大伯,他们对视了三秒。
白衣服的大伯先朝他打招呼:“走啦?”
秦璘迟疑地点头:“嗯、嗯……”他离开,走到了大街上。混乱的电动车、自行车从左右两边涌来,各自鸣笛闪灯擦肩而过。秦璘本来熟悉的街道在黑夜里撞闪的灯火下变得很陌生,他愣在街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与此同时,校医院的休息室里,受二师兄之名命看护病号的吴生急得团团转。他在房间里找了一圈,看遍每张床底、掀开被子枕头、检查窗外有没有逃跑的迹象,又去隔壁问过其他坐班的医生,都没找到关于秦璘的一点线索。吴生之前嫌坐在休息室里闷得慌,又见秦璘睡得正酣,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就跑去楼上和小女朋友打电话了。他算着时间,也就耽误半个小时,没想到秦璘竟在这空档里走了,现在是追悔莫及。那种连走路都会晕倒的病人若是走到车水马龙的大路上,恐怕……
吴生不敢往下想了,他做好被郑尘劈头盖脸一顿骂的准备,拨下电话:“师兄啊……我、我把……”
电话接通了,却没有声音。
“喂喂,师兄?二师兄?”
电话那边很安静,郑尘沉稳地应道:“我知道,你不用担心。”
“不是、师兄、我、我把那个、秦璘、看丢了!对不起!我现在准备去调监控,但是医生说要开证明——”
郑尘挂了电话。
“喂?喂!”正当吴生准备再次拨通郑尘的电话时,他收到了一条短信:
秦璘在我身边,你不用担心。兄。
吴生长舒一口气,回复:你接走他告诉我一声啊!吓死我了!
秦璘愣愣站在校医院门口,望着来往车辆和对面闪烁的霓虹灯,不知身处何方,也不知将去哪里。
大街对面的卖唱男子唱起沧桑的情歌,在嘈杂的夜晚,这歌声有种廉价感和卑劣感。他斜着吉他,随着凄凉的秋分晃动身子,车灯的光亮从他浅灰的衣衫上流淌而过,他的身影深深融进了城市的夜。路边的梧桐树叶随风颤动,纷纷从男子身边旋落。
秋夜,夹带着遥远月光的枯叶,寒凉如霜。
秦璘仿佛看得见,那人眼中倒影出的迷离灯火和孤寂冷月。
川流不息的灯河,声震穹庐的鸣笛,脚下的光影变化瞬息莫测,城市如此庞大诡怪。路灯把人影拉扯得很长很乱,汽车碾压而过,一声喇叭摁下,影子都发出凄厉的尖叫。等候在路中间的行人摩肩接踵,电动车挤过人群,插在狭窄的路障间。混乱与嘈杂使原本寒冷的夜沸腾,燃起焦臭的尾气味。
男子还站在同样的地方唱歌,他点着脚尖,踏响了脚边的枯叶。
秦璘穿过千车万人,终于过了马路,来到男子面前。
秦璘低头,发现除了他和男子的细长影子外,自己身边多了一条影子。
“嗯……?”秦璘转头。
郑尘站在秦璘身边,朝他笑了笑。
秦璘也抿嘴笑了笑,朝他点点头:“学长好。”
不过,秦璘的目光并未在郑尘脸上多停留。他看向了唱歌的男子,沉醉在吸引着他的陌生曲调中,用心品味着男子唱出的每一个字。
男子的眼睛里,原来没有明月,只有迷离闪烁的光点,而那双眸子比月亮投射的清光更吸引秦璘,充斥着与自然物不同的孤独。如果说寂园的孤独是冷峻的、凄美的,城市的孤独是扭曲的、阴暗的,那么这个人的孤独则是叛逆的、炽热的。即使他唱着慢调的民谣,也依然透露出一副愤世的傲骨。
秦璘完全被吸引住了。他看着这人,想起楼下的艺术家,或许他们都是一样的。秦璘说不明白他们的共同特征,然而他确实是被这些人的某处吸引着,那是秦璘没有的东西。
郑尘静静站在秦璘旁边,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其实他早就站在了秦璘身边,从秦璘痴然立在医院门口之时。秦璘的身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那么寂静,他留给郑尘的姿态,便是灯火阑珊处的遥远伊人,不可求的。郑尘不打扰秦璘,也没有打电话给吴生质问这是什么情况,只静静站在了秦璘身后,等秦璘发现他。至于秦璘发现的是云、影子,又或是其他的东西,郑尘不会介意,只觉得有些心疼罢了。
不过这回,秦璘竟出乎郑尘意料,认对了人。秦璘当然不会叫错郑尘。自从他明白把郑尘学长叫成郑老师会引得寥斋的翰林学士们的嗤笑之后,就把这件事深深烙在心里,发誓再也不要多言语了。寂园的书生们都下得咬文嚼字的功夫,挖苦起人来更是尖酸刻薄,门外汉根本听不懂这群大学士在笑什么,只会跟着乐,这倒增添了这群人徜徉在阳春白雪里的乐趣。秦璘厌恶寂园清高傲慢的氛围,连同面前看似和善亲切的郑尘,他也竖着盔甲,一幅冷漠得无懈可击的模样。
郑尘和秦璘的心里,想着不同的事,而男子的歌声,却一字不差地流到了二人的耳中,在两颗不同的心里击出不一样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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