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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的剑鞘,白玉的剑璏,悬珠的剑带,翡翠的剑首。这本是一柄礼器,但当它出鞘的一刻,就挟带了山涛一样的怒,锋刃在深冬白亮的日光下转出嶙嶙的冷光——
“叮”地一声,他手中的剑格上了来人的刀。
顾渊眉头一拧,就地拆招,那人亦不慌不忙,左右应对。观画阁中一时光焰翻飞,将满室竹简的清香都搅成了叮当哐啷的冷锐的金铁之气。
“笃”地一声,顾渊的剑脱手飞出,陡地钉在了红漆的束竹柱上,赤红的剑带火一样飘扬。
“殿下的剑技大有长进。”仲隐将刀入鞘,单膝跪地,脸上犹带着笑意,“可以接末将十四招了!”
顾渊冷冷地哼了一声,回身到书案之后撩袍坐下,“莽夫。”
“我若不来拦阻,”仲隐笑着提醒道,“恐怕殿下方才就真的冲出去了吧?那样的话,谁才是莽夫?”
顾渊瞥了他一眼,“程卫尉如何肯放你进来?”
“他并未放我。”仲隐走到书架前,拿起一册竹简自己抛着玩,“我自己进来的。你身边的守卫太差了。”
他不再用敬语了,这让顾渊安心了许多。他总疑心自己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坦荡的,但仲隐或许是个例外。
“我不能用身手太强的人在身边。”顿了顿,他说道。
“你疑心病太重了。”仲隐叹了口气。
顾渊道:“陛下此刻危在旦夕,神志不清,却还是有精神对付我——这不是我疑心吧?”
今是昨非
顾渊道:“陛下此刻危在旦夕,神志不清,却还是有精神对付我——这不是我疑心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稳,好像根本没有理解这句话中的危险。可是仲隐理解。
“我听闻陛下召了几个人过去。”仲隐压低了声音,“他召了……梅婕妤和三皇子。”
顾渊霍然抬头,目光如长剑铮然弹出了鞘。然而窗外那明晃晃的太阳恰在这时候被浮云遮蔽,将仲隐的表情都藏在了暗处。这是他从小认识的朋友,是值得交托性命的人,这个人从来不说谎。
他惨然一笑,咬牙切齿:“真是荒唐!”
“确实荒唐。”仲隐扬眉道,“梅氏是淮南大族,府下门客数千,还有个在朝的梅御史……三皇子才出母胎多久?陛下若立幼为储,天下必乱。”
顾渊将头埋在手掌中,片刻,发出沉闷如春雷的声音:“孤现在不能出去。”
仲隐点头,“不能。”
“孤现在若出去了,势必被反咬一口。”
仲隐点头,“殿下英明。”
他这四个字本来半带着戏谑,却听得顾渊一怔。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将身子倚在凭几上,手中攥紧了那一枚象征诸侯王身份的山玄玉。
“仲隐。”他慢慢地说道,“去请皇太后。”
仲隐愣住:“什么?”
“去请皇太后!”顾渊突然不耐烦了,“陛下要越长立幼,皇太后不会答应的。这江山是孝钦皇帝的江山,我不信皇太后会无动于衷!”
仲隐顿了顿,“然而皇太后是薄氏。殿下,我们并不知道薄氏此刻……”
“孤知道!”顾渊突然又换了称谓,身躯笔直地挺起来,目光冷傲地落在他的脸上,“仲将军,孤知道,薄氏一门,此时此刻,是效忠于孤的。”
后来,当顾渊冷静下来,他很容易就算出了薄暖的计划。
薄氏一门太过庞大,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和筹谋,要满足每一个人是不可能的;但是薄氏一门却只有一个核心。
那就是薄皇太后。
如果没有这个身体硬朗、眉目慈祥的女人,这个为孝钦皇帝所笃爱、也继承了孝钦皇帝所有铁腕和冷血的女人,薄氏一门,早就垮塌干净了。
归根结底,薄家是外戚。薄太后怎么可能容忍子幼母壮的事情发生,怎么可能容忍背后有强大靠山的梅婕妤上位呢?自己盘踞了很久的江山,怎么可能与其他人分享?
好一个薄暖,她其实早就知道,薄太后只能支持梁王。于是她顺水推舟地,将这份人情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顾渊轻抚着手底的那一册《国策》,轻轻地笑了。
阿暖,阿暖,你真是孤的冯谖啊……如一柄绝世好剑,待价而沽,一步百计,无往不利。
只愿你,不要倒转剑锋,与孤对面相向才好。
当薄太后赶到鼓簧殿的时候,皇帝已经有出气没进气了。卧阁内跪了一地的太医,梅婕妤抱着顾泽神色哀戚地依偎在皇帝身边,她的堂叔梅御史跪在床脚,而丞相仲恒在轻轻吹着帛书上草草写就的墨字——
突然被薄太后劈手便夺了过去。
仲恒大惊而拜:“太后!那是陛下诏命,请太后还与老臣,将之封存石匮!”
薄太后扫了一眼帛书,便攥着它走到了皇帝病床前,梅婕妤连忙退开几步。薄太后盯着自己这个病重垂危的儿子,精致勾勒的眼角凌厉地上扬,她再也没了往昔里的和缓安详,声音是冷酷的:“老身问你,先帝将大靖交付与你时,说了些什么,你可还记得?”
皇帝挣扎地抬眼,却只有薄暮的清灵的光晕洒进他的视野,他依稀看见了一个人影,低声呢喃:“阿慈……”
梅婕妤连忙抹着泪道:“陛下,妾在这里!”
薄太后冷冷地道:“他不是在叫你。”
梅婕妤愣住了。
薄太后又转向顾谦,狠狠地道:“你怎么会是他的儿子!懦弱,愚蠢,自私,任性……谦儿,你太令阿母失望了!”
顾谦迷茫地看着光影朦胧之中自己母亲那模糊的形象。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了,鬓边都有了白发,而那神情却如返璞归真的孩童,迷茫之中,带着初阅人世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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