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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一愣,也低头一看,顿时臊得忙把自己又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见夏至和侯放都不说话,程翔又说:“您看,您根本没给我说话的机会。您的脾气真的要改改了,对肝和胃都不好。”
这话听得夏至又是一阵紧张,以为侯放会发作,谁知道竟没有。侯放听程翔说完,什么也没说,只生硬地转向夏至:“不能喝酒就不要沾。要是还有下次,我灌得你闻到酒精味都要吐。听到没有!”
看到侯放亮得吓死人的眼睛夏至哪里还敢说别的,只能点头再点头。看见他表态,侯放脸色稍微和缓了些,依旧是不去看程翔,一味地对着夏至说:“起来,不要在这里睡。”
夏至张了张口,但还是没把那句“为什么”问出来。他瞥了一眼边上沉默的程翔,转而说:“侯放……程翔就算是离了团,也还是我的师兄和朋友,你别……”
侯放不耐烦地打断他:“起来穿衣服,有地方给你住。”
夏至先是不解,后来脑子里灵光一闪,赶快说:“那个,侯放,我和程翔真的没……”
“闭嘴!”
“夏至!”
被两道不同的声音一前一后地喝断,夏至一下子卡壳了。侯放自不必说,程翔的脸色也染上了几分阴霾。只听程翔飞快地说:“既然侯老师有地方安顿你,你还是和他走吧,正好我少挨顿打。”
可除了程翔自己,谁也没笑出来。夏至紧张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左看看右看看,满脸为难,直到侯放又一次发话:“不要让我说第三次。”
侯放的语气很平静,但平静的侯放只让夏至更加心惊胆颤。他老老实实地爬下床垫,不好意思去看侯放,又不忍看程翔,只好盯着自己的脚丫子发起呆来。
“你借套衣服给夏至穿。”
程翔点点头,找了一套衣服递给夏至,夏至窘迫地在两个人面前换好,清了清嗓子,低声说:“我好了。”
侯放看了他两眼:“那好,我们走。”
说完他看也不看程翔,领着夏至要出门。夏至跟到门口,他们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程翔这时轻声开了口:“侯老师。”
侯放一开始没停下步子,程翔又叫了一句,叫完也不管他是不是肯停下来,继续说:“您这样我真的很难过。”
侯放搭在门把手上的手垂了下来:“不该对你发脾气的,对不起。我看到夏至,着急了。”
程翔轻轻一笑:“您这么说,我好像更难过了。原来在您心里,我已经连学生都算不上了。”
在侯放的车上夏至一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隔三岔五偷偷瞥一眼驾驶座上的人,心里七上八下打了半天的鼓,终于还是开了口:“侯放……我和程翔,那个……”
“闭嘴。我在开车。”
被他冷冰冰地打断,夏至接下来的话反而顺了:“……我就是想告诉你程翔喜欢的是你,你知道的,对不对?”
说完他立刻感觉到对方投来的凶狠的目光,但话已出口,干脆说下去:“你也不喜欢女人,那为什么……”
“问别人话的时候别急着把自己的底全露了。”侯放干脆地截断他的话,“然后,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不是你能问的。”
几句话说得格外慢条斯理,不急不气,反而愈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夏至问话的时候本来已经红了脸,听完他的话,汗都收住了,一时间禁不住地情急起来,但还没来得及解释点什么,侯放又冷冰冰开口:“程翔的事情到此为止。绝对不许再喝酒了,肝坏了一辈子的事情,孙……”
说到这里他猛地收住话端,懊悔地死死抿住了嘴;但夏至这一刻福至心灵,抓住话头追问下去:“孙姐怎么了?”
“她的病确诊了。”
停顿短到还来不及让夏至不安,侯放的话已经出口:“肝癌。你早点知道也好……”
他接下来说了什么夏至已经听不到了。他知道自己正在盯着侯放,但对方在他的视线里只是一个苍白的影子,五官神色和声音统统晕染成模糊的一片。他感觉到自己张了张口,车里的凉风就像无形的砂砾一样塞住了他的口舌,瞬间吸走了皮肤上和眼睛里的每一点水分。过了不知道多久,当他终于能看清侯放的表情,随之而来的还有那近乎怒吼的喝止:“浑小子,你干什么!”
夏至这才从混沌的状态里猛地一醒,也才意识到自己在车子正开着的情况下要拧门把。看着侯放的怒容,他整个人一炸,也不顾侯放车子都没停稳,一把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忍不住要叫出来,但声音却是压得极低的,仿佛在说的是全天下再恐怖没有的事情:“侯放……侯放!怎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的是“怎么会是肺癌”还是“怎么会是孙姐”,要说的话统统卡在了喉咙深处,反而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了。可侯放的神色镇定之极,说话之前之后也不见动摇,夏至反反复复地盯着他,想从其中找出一丝玩笑或者只要是有一丝转圜余地都好的意味,但他只是看着夏至,说:“就是今天确诊的。林一言要我瞒一下,我觉得瞒不住,也不要瞒,不如早点说出来,大家多去陪陪她,让她开心一点。”
侯放很少用这样的口气说话,恍恍惚惚之中,夏至几乎疑心面前的人是林一言了。可这样说着话的侯放莫名地触动了夏至的泪阀,他勉力控制着,先是从捏着侯放的胳膊开始,到后来以全身上下都在发抖,才勉勉强强地忍住了泪水,低着眼睛哑声说:“是早期对不对?还能治好的……”
侯放很久没有答他,末了也只是说:“她一直看顾你,你也最早一个知道,过几天等周末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她。”
听到这里,夏至猛地松开手,狠狠抱住了自己的头。
那一晚夏至被侯放安顿在他家。自从听到孙科仪的病讯,他就整个人浑浑噩噩起来,心神不宁地半睡半醒凑合了一晚,以为会做噩梦,却又没有,就是醒的时候天还没亮,身体说要起来,脑子里则重得像是被灌了铁汁,只能手脚无力地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动静,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数着时间,等着这鬼压床一样的困境过去。
侯放说的话还在耳侧,但这番话后面的真实感却依然稀薄得像一缕青烟。夏至艰难地翻了个身,以至于沉闷的拍门声响起时,他一时都没分辨出来是自己骨头的咯咯作响,还是别的什么声音。
等他听出那的确是门声时侯放已经开了门。隔着一道门,夏至还是听见了程翔的声音——他登时寒毛一竖,下意识地就蜷在了床上,连稍大的动作也不敢有。
门那头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夏至始终只能听见程翔一个人的声音,而尽管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对方语调里那种不顾一切的急切还是让他打了个寒颤。
一直不停说着话的程翔让夏至害怕,但这层害怕还远远不如沉默着的侯放。夏至甚至把头埋进了被子里,好隔断那时不时传来的声音。闷热而稀薄的空气渐渐让他又有些迷糊,昏昏沉沉地起了睡意。眼看着就要再睡倒过去,那刚清静了一阵的耳侧忽然轰然一响,炸雷般的动静直接让夏至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就听见门外各种家具拖着地板的声音响成一片,咿咿呀呀唱成一个七零八落的凄凉调子,好久都没有止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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