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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安静一下,那边不太对劲儿。”何当归一边举手制止她的爱心手术刀,一边侧耳作凝听状。
廖青儿知道何当归这是在用高手专用的“千里耳”去探听别人的谈话了,于是缄口等待,片刻之后,何当归回过头来斟酒,满脸沉思的样子。廖青儿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听到了什么好料?”见何当归但思不语,廖青儿撇嘴道,“你该不会是故意岔开话题吧?既然你都有耐心跟董心兰、罗白琼那些小人周旋,为什么没有勇气去见一见你爹呢,我觉得他那个人还不错,有一回还在大街上帮别人追小贼呐,在屋檐上飞来跃去的,跟拍武侠片一样,太拉风了!”
何当归沉默片刻,郑重道:“青儿,据我前世所知,这个何校尉绝非善类,用你形容大宦官曹鸿瑞的那个词讲就是‘心理变态’,以后你回京城遇见了他,只把他当成第二个曹鸿瑞,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切切不要跟他讲话,更不要提起与我相熟,记住了没有?”
廖青儿满脸不可置信,一惊一乍地问:“曹鸿瑞第二?你哄我的吧!那个人是你爹,为什么要这样说他呢,他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我也只是听说,从未见过他本人,”何当归淡淡道,“正因是生身父亲,所以有些话不便出自我口,你若真的好奇,回京城之后让你哥去查查好了,他们长夜阁的探子不是最喜欢挖别人隐秘的么……至于我的庶女之名,是当年何校尉的父亲何晋鹏老先生过世的第三日上,何校尉将一把钢刀架在前来吊唁的何家族长,也就是其堂叔何晋州的脖子上,逼着他从何家祖祠中取来了族谱,把我娘改成罗姨娘,把我改成庶女,你说他会再发善心帮我改回来么?”
廖青儿闻言张大了嘴巴,不过她惊讶的却是另一点:“何晋鹏老先生?汗,那不就是你亲爷爷吗?一口一个何校尉的叫,看来你对你爹的怨很深啊,是你娘灌输给你的吗?”
何当归似叹非叹:“我娘是个痴人,从前跟着何校尉的时候,就整颗心在他身上;后来对何校尉彻底死心,被我祖母撮合着嫁给了何阜,又笃信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不管那个人多冷漠多绝情,她都一心一意的扑在他身上,像照顾弟弟一样为他操持一切,饶是如此,也没能留住那人的心。听说那人如今在京城还以罗府女婿自居,纳妾生子,逍遥得很。你说,像我娘这样傻的人,心无城府又寡言少语,她会灌输我什么呢?这些故事,有的是我上一世偷偷听壁角,从老太太等人的闲谈中听来的,有的是通过伍樱阁的渠道探来的,其实我对何家人并无多少怨念,只不过是一些不相干的人罢了。”
“伍樱阁?就是你上辈子给你老公打工的地方?哦,不提不提,我坚决不提朱老头家的老十七的名字!”廖青儿连连摆手,“每次一提你的脸就阴了!来,喝酒,酒后吐真言,好妹妹啊,跟姐姐说说,朱老头儿的接班人到底是谁啊?他大孙子吗?”
何当归捶她一拳:“你撂开这档子事吧,我死也不会告诉你的,免得你又做出什么惊人之举,跑去参选秀女或太子嫔妃。”
“你以为我是罗白琼啊?”廖青儿先是不满的嘟嘟囔囔,忽然眼珠突然一亮,悄悄贴着她问,“跟姐姐说说,罗白琼上次用迷药色诱彭时,两个人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你有没有飞到屋顶上去瞧一瞧?她还有没有那个贞操去选秀女啊?”
何当归嚼着酸梅子鄙视她:“亏你还是来自未来的大学士,不读史书不知明史也就罢了,连兴趣爱好也如此鄙俗,我都替你羞愧了。”
廖青儿满不在乎道:“我初中那段时间有点儿叛逆,手里又有我老豆给的大把钞票,所以就花钱雇同学给我写作业,一科两块五,呵呵,所以历史课本一学期下来都是新的,连郑成功跟郑和都分不清楚,还一直以为‘郑和,字成功’呢,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何当归歪头:“郑和?依稀听过这个名字,他是做什么的?”
廖青儿挠头:“好像是个将军吧,民族英雄之类的,还坐船去过大西洋。后来上了高一,我翘课去我老豆的办公室要钱,那小秘书死活拦着不让我进,说老豆在开一个重要会议,我就坐在外边儿的沙发上等着。过一会儿里面就传出来哼哼哈哈的怪声,我就跟那小秘书大眼瞪小眼的听完了全过程,最后门打开了,一个水蛇腰的女人扭出来,搭眼看见我,就回头朝我老豆冷笑,要钱的又来了。我从门缝里一瞧,老豆上身穿着西装,下身穿个裤衩,办公桌上的东西滚了一地,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说不出来谁更尴尬。这时候正好旁边的电梯叮的一声开了,我就立马钻进去按了个一楼,出来后直接打车回学校上课,从那以后我再也不翘课了,后来就考上大学考上研究生了,可是还没来得及孝敬我娘,就突然穿了。而且我是魂穿,不知道我娘看见我的尸体,怎么个难过法儿呢。”
何当归安慰她道:“你娘有你留下的五万块巨款,她一定会衣食无忧,平安喜乐的。”
“巨款个屁,跟你说了我们那边一块钱不是这边的一两银子,算起来一块钱也就相当于三四个铜钱,五万块只合四五百两银子,你不知道,我们天朝房价奇贵,我妈到现在还住我姥姥留下的一套老房子,真想把我的两万两银子寄给她买房啊……”廖青儿露出一个令何当归感同身受的落寂表情,何当归正想宽慰她时,廖青儿摇一摇何当归的胳膊,笑道,“咱讲点儿开心的事,上个月的诗茶会之后,罗白琼跟彭大帅哥进行到哪一步了,我不信你真的没去看那场好戏!”
何当归研究着酒盅上的白梅,轻笑道:“看倒是没特意去看,不过我路过那间厢房时,刚好在外面赏了半晌梅花……”廖青儿发出响亮的倒嘘声,何当归毫不在意地继续说,“倒是也没听见什么大动静,要是真闹大发了,就算彭时不乐意,死活不肯娶她罗白琼,罗白琼宁可做姨娘也会赖着他啊。所以我猜,大概就是亲了两下就把那彭时弄醒了吧,幸好只是如此,否则那彭时醒后一股子邪火窜上来,没准儿会掐死她呢。堂堂罗府嫡女跑去给表兄做姨娘,多么屈辱的一段婚嫁,多么引人遐想的背后原因,光彭家那边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
“咦,那你娘呢?”廖青儿跟廖之远不愧是一世兄妹,很有寻根究底的求知欲和探索精神,托腮道,“她也是罗府嫡女啊,罗府论门第还比何府略高一些,她为什么要忍辱负重的去当什么龟毛姨娘,离婚就离婚呗,把族谱上的名字一删就走人!干嘛要改成姨娘?不做美大叔的妻,当然也不做他的妾!”
何当归微笑:“我娘人傻,想不通这层道理,一开始听说何校尉外面有了个外室,还把那个妾宠上了天,要星星有星星,要平妻有平妻,我娘她就一味的哭闹,求丈夫回心转意,但从未想过跟何校尉决裂。后来外面的那位被接进了何家门,何校尉领着她去给重病的老父磕头,还将她是风尘女子一事详细道出,立刻气死了老父,彼时我娘也在那里侍奉公公汤药,莫名其妙就顶了一桩疏忽照料,致令公公断药而死的罪名,当场就收到一纸和离文书。”
廖青儿张口结舌:“美大叔这么阴险!跟这种男人还多说什么,离婚离婚,协议离婚吧!”
何当归一晒:“你大概以为,我们这里的‘和离’跟你们的‘协议离婚’差不多吧?其实不然,和离与休妻实际上差别不大,都是由男方说了算,自古以来,女方在夫家不论受了多大委屈,最多回娘家住几天诉诉苦,断断不会主动提出‘和离’二字。在她们的眼中,夫就是天,夫就是根,她们既不能高过天去,亦不能自断其根,就像何阜,他对我娘那般绝情,我娘至今也写不出一封和离文书去寄给他,我娘迂腐懦弱也就罢了,罗家中老太太是个有主意的人,也真心心疼我娘,可她也讲不出让我娘‘休夫’之事。去年我曾探过老太太的口风,你知道老太太说什么吗?”
“她说什么?”
何当归平静道:“她说,她和我娘之所以跟何阜这么干耗着,全是在为我打算,想让我出嫁的时候有一个挂牌爹爹。若是跟那何阜和离了,我娘两次嫁人,又两次和离之事传出去,我的身价也跟着又贬了一层,将来议亲就更难了,好人家的公子恐怕连收我为妾都不行,因为就算那公子喜爱我貌美,想摆在家里观赏,他的父母也不敢让出身不清白的人进门,玷污了他们家门庭和祠堂。”
“哈?这是什么见鬼的道理?你娘没嫁着好男人,干你什么事?”廖青儿不忿道,“为什么他们和离,你就跟着贬值?谁定的这条规定,真欠扁!”
“这就是铁一般的规则,自古已然,无人能去动摇,女子三从四德,以夫为纲以夫为天,既要顺从夫君,辅助夫君,又不能太能干,让夫君的威严受到损伤,”何当归仰头望天,于是那一行直上碧霄的白鹭就倒映在她的一双黑瞳里,“我前世冲撞了这条规矩,不就被撞得头破血流么?”
廖青儿摸着下巴思忖了片刻,突然问:“曾岳莲,呃,就是你那个后娘,听说当年是个红极一时的花魁姑娘,你的出身比起她来是小巫见大巫了,她怎么能进何家的门庭和祠堂,当了美大叔的正妻呢?美大叔的老爹被气死了,他老娘还硬朗得很呢,经常跑去明佳坊听戏和看连续剧,她怎会同意让儿子娶那个曾花魁?”
何当归收回看天的目光,随意望向了对岸,不意间撞上了文翰带几分邪气的目光和微勾的唇角,她暗道一声晦气,偏头去看溪流中的木杯,此时已经流到了钱家姐妹那边。“这一点我也是偷听老太太跟汤嬷嬷的对话,两个人骂骂咧咧的絮叨出来的,她二人是站在罗家的立场上讲话,难免会失之公允。据说,那何家老太太心胸狭隘,一直不喜欢我娘,为了将我娘撵走,宁愿弄一个风尘女子进门。而且据说那位曾姓女子比我娘伶俐百倍,又有一手绝妙的松骨手法,何校尉第一次把她带回家,就把何老太太哄得鬼附身了,求什么就应什么。”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哪,”廖青儿感叹道,“这样说来何家没有一只好鸟,怪不得你不愿意回去,可是你的身份就美大叔一句话的事,我看你还是回去一趟吧,我保证他见到了你,一定会唤起内心的良知和父爱的。因为你跟他长得真的挺像的,尤其是鼻子和嘴巴,眼神也有点儿像,偶尔会闪过一道深不可测的光,啧,他一见你就能认出你是他女儿,而你再张一张尊口叫他两声爹,他心情一好恢复你嫡女的身份,你就能……咦,他为什么要用刀架着族长改族谱?他如果不爱你娘,直接踢出门就好了,不是已经和离了吗?”
何当归解释道:“青儿你有所不知,和离与休妻的区别,一则是女方的嫁妆可以发还,二则是女方可以继续待在夫家住,不过要降格为妾,所以我那痴心不改、只盼着夫君能回心转意的娘亲……含泪接了他的和离书,又自请降为小妾。何校尉闻言气恼,他递和离书的本意是不想为了两个钱跟罗家和我娘纠缠不清,让我娘快快收拾东西走人,并无意让我娘再做他的妾,于是他就想方设法撵她走,当着数十位吊唁的来客大改族谱,用‘姨娘’和‘庶女’来羞辱她,只是一个小小前奏而已。”
廖青儿蹙眉:“啊?他还能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你娘也是有后台的人,有个硬背爷爷罗老神医撑腰,美大叔不怕把罗家得罪死了?”
“罗家百年前跟何家结过一段深仇大怨,我外祖父罗杜仲与何晋鹏老先生促成这门亲事,就是为了化解那段仇怨。何家族长何晋州也深知这一点,因此那日在何晋鹏老先生灵堂上,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何晋州也坚决不肯修改族谱,去将罗家嫡女改成姨娘,使两家交恶,”何当归顿了顿,“但我娘为了挽回丈夫的心,突然扑通一声跪在族长何晋州面前,自请改为罗姨娘。”
廖青儿瞪眼:“不是吧,这么犯贱?呃,对不起。”
“更‘犯贱’的还有呢,这些都是我娘的陪嫁嬷嬷,李嬷嬷后来告诉老太太她们的,”何当归似笑非笑地嗤了一声,“几日后何校尉和新夫人洞房花烛,不要贴身丫鬟伺候,反而叫我娘去旁边捧那个盛着挑喜帕的喜秤的漆盘,去给新郎新娘递鸳鸯交颈时的怡情物品,而我娘就很犯贱的伺候着这二人,很犯贱的目睹了他们洞房花烛的全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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