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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第1页）

十七以右卫顾昀身份与众侍卫照面，众人见她年轻，多有不屑，只是碍于公主情面，面上客套恭谨，待旁无他人，便言语轻佻，甚是不满。

顾老管家偶尔撞见一回，欲出面叱责，却被十七止下。过了几日顾老管家不放心，跑到公主面前提起，西城便亲去校场察看，却并未看见顾老管家描述的景象。校场上一派和气，众人御马扬鞭，骑射武练，尽显武勇。而少年右卫正端坐马背绕行巡视，一阵风过衣袂翩飞更显其英气逼人，明明是个女郎，做男子装扮竟让人看不出丝毫破绽，实在叫人好奇她是如何做到的。

更稀奇的是，诸人对她毕恭毕敬，她的马蹄行过之处，人都止下手中事，对其拱手作礼…

西城饶有兴致地望着眼前一切。这时有侍卫向右卫报说练武之事，她认真听询，少顷跳下马背，拿过侍卫手中弓箭，挽起两袖搭箭弯弓，三支羽箭应声而出，支支都正中靶心，在场之人立即爆一阵阵欢呼。

西城也惊得瞪大眼睛，口中不住感慨，“舒儿果然有将帅之才，想必驰骋沙场的将士也不过如此。”

待十七稍歇，西城询问她如何做到服众。

十七说道：“众人公认的力士与我比试，我赢，众人不服，又使数人一起同我比试，我再赢，众人还不服，便又比试刀剑骑射，最后依然我赢，自此便再无人为难我。”

她看看自己手臂，照实续道：“我力道大，寻常武者难与我敌。”

西城心悦诚服。观察数日，见十七颇有大将之风，便暗招其入殿，偷偷交给她一只鱼符。那是可统领调配三百府兵的信物，重要非常，十七本想推辞，西城再三诚意相请，她便默然担此重担。这些府兵来自不同军中，每月轮换来公主府视事，混在侍卫间做训，倒也并不明显。此事隐秘，兹事体大，十七未与任何人提及。

兆安城内有四绝，桃谷梨庭荷园梅苑。如今荷开正盛，魏储依休沐之日，正巧十七也在家，念了数日的荷园游赏终于得以成行。

天公作美，温热适宜。荷园里，出水芙蓉依翠盘玉立，满园馨香，沁人心脾。唯有一点不足，那便是游人似海，要等很久才能坐上游船，便是上了游船也不能尽兴，船只沿荷池转一周，掌船人一声呼喝，就要回到岸边，每人再交上几纹钱，游湖便结束了，再换下一波人上船。

船舱狭窄，不免与人挨挤。魏储依和十七被挤到栏杆旁，眼看人又向里拥挤，魏储依挪到外侧，帮十七空出一小方天地。

人虽多，但景色甚好。清风徐徐，水光秀丽，那点因人海熙攘而起的躁气，便也慢慢消散。

魏储依问十七，“这里如何？”

十七不喜热闹，但此时并不反感，侧耳听船上笑语，目光追随掠过的荷影，她脸上现出笑意，回道：“很好。”

魏储依含笑颔。她的丝被风绕到额前，在面颊和脖颈间来回飞舞，青丝白肤分外分明，而她似乎被丝绕痒，不时抬手蹭蹭脸颊。

他便帮她把别到耳后，眼看她另一边也被吹乱，便也小心替她扶好。

十七从美景中回神，抬头向他笑笑。

魏储依回以一笑，抬眸看向远方。他的眼睛在看景色，心思却逐渐飘远，水上风大，忽然后悔给她结了半散丝的双髻。

游船靠岸停泊，魏储依先一步上踏上岸石，再转身等候十七。眼见她被挤到后头，几乎要闪到水里，连忙向她伸手，“到这边来。”

十七立即抓住那只手，顺利踩到岸上。

魏储依拉她穿过人群，找到一点空地，总算可以舒口气，“可有磕到碰到？”

十七摇头道不曾，低头抖抖裙裾，上面赫然印有一枚脚印，湿漉漉地，难以抖落干净。她眉头微蹙，就要俯身擦拭，魏储依已上前，蹲下身以自己衣袖轻拂脏迹，口中念道：“可伤到了？”

她呆愣愣站在那，下意识回道：“没有。”视线从他头顶的髻落到他光洁的额，再到他低垂的睫羽，最后到他手中的巾帕…她猛然醒神，忙说：“哥哥，我自己来。”

魏储依道无碍，仔细擦拭一番，印迹终于淡下些许。他起身看了看四周，此时游人比先前还多，尤其荷塘四周，黑压压的人头，已再无处下脚。看来今日只能游赏到此，他无奈叹息一声，“先回家罢。”

十七应下，紧跟他身侧走向园门。人海汹涌，向外的人走几步便被阻住，待入园的人流空出缝隙，才能再慢慢往前移动。二人几次被冲散，好在魏储依及时拉住了她，照这情景，若无半个时辰恐怕难以出去。

魏储依被挤出一身汗，手心也汗津津的，却更加凉了。十七察觉握紧他手，用自己手温给他焐热。

赏荷也就在这几日，整座城只有这一座荷园，城中官宦休沐日大同小异，熟识者同日游园并不稀奇，稀奇的是竟然可以在人山人海中碰到一起。

博征馆的同僚徐羊吾也正在人海挣扎，见到魏储依苦笑不跌，抬不起手臂，便只能高声招呼。

魏储依与徐羊吾凑到一起寒暄，他的手依旧紧攥十七，怕再次被冲散，丝毫不敢放松。

徐羊吾对今日出行叫苦连连，同僚友道尽苦水，忽瞥见他护在身侧的姑娘，讶然不已，“这是哪家的小娘子？”说着似有所悟，用力凑近与他耳语，调侃道：“是礼部尚书的千金，还是兵部尚书的掌珠？”观观他神情，了悟道：“难道是放榜那日，留你用膳的6姑娘？”

他挤眉弄眼的样子着实好笑，魏储依也似他那般，及近其耳旁大声回道：“此乃舍妹。”

徐羊吾视线在魏储依和十七面上来回看，不住点头，“原来魏兄妹妹。”博征馆正字只有他二人，且科举之时便相识，早就熟稔，知其才与分开多年的胞妹团聚，心中也跟着高兴，略过他看向十七，鼎沸人声中嗓音丝毫不弱，“鄙人姓徐，名羊吾，姑娘有礼了。”

十七向他低低头以示回礼。

魏储依笑着补充，“羊吾兄和哥哥同在博征馆任职。”

十七便向徐羊吾又笑了笑。

徐羊吾身量比十七高不些许，此时髻歪斜，衣襟翻乱，好不容易得以喘息，忙翻来覆去查看手中纸包，见之完好，方松口气，这才结顺衣，“这副样子…待会见到那母女，定要取笑我。”

魏储依含笑不语。

徐羊吾扭头看他，他身量高，同被一番冲挤，却不见哪里不妥。又费力看十七，后者被人庇护，衣衫头分毫不乱。他不由仰天叹息，叹息自己今日为何听从妻女的话，一个人来到这…叹息一回，又与身旁人说话，“馆里盛传魏兄终赴兵部尚书宴，席间几度婉拒尚书美意，徒惹得他不高兴，一连数日闭门谢客…依我说，既有佳眷相待，又有东风可乘，于我等初入仕途的小卒总归不算坏事，魏兄何故一味推却？”

魏储依淡淡一笑，“仕途要一步一步才踏实，况我现时还未有成家之心。”

徐羊吾讶道：“魏兄年纪比我还轻，我已又要当爹爹，你却还无心思…”他看眼十七，悄悄道：“是才寻到妹妹，害怕娶亲后，嫂嫂为难小姑？”

魏储依先向他道喜，听他猜测好笑不已，“非也，非也，良缘可遇不可求，哪里是说成家便能成家的。”

徐羊吾对其年纪轻轻，却还未成家之事甚是挂怀。每逢科考，贵人榜下捉婿乃喜闻乐见之事。今岁放榜那日便有七八人被捉了去，觊觎状元郎者只多不少，而不管贵人的官职高低，状元郎都一概婉拒，还以为他有甚么难言之隐，方才其所言似乎也不是这个意思，当下更是不解，“魏兄所谓良缘是何意？”

魏储依认真思索片刻，回道：“总归彼此心悦才好。”

这便让人无法再往下说。金榜题名后，他同魏储依一起被邀约赴过几次筵席，其中不乏有男女同席者，比如“百花宴”，即借宴为尚未婚配的男女互相相看之意。席上不乏达官显贵家的女儿，两位尚书的女儿自也在其间，似乎对状元郎都有意，而状元郎却毫无心思，可见其心悦之人还未出现。

时人婚嫁多求门当户对，自古便有“高嫁低娶”之说，贵胄可娶娇妻纳美妾，寻常百姓只求“有人陪伴”，无论哪种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可谓为“盲婚哑嫁”。徐羊吾自己亦是如此，还在母亲腹中时，便与出生几日的表姐定了婚事，两家离得远，直到拜堂才第一次见妻真容。成亲后一段时日两人争吵不断，终日鸡飞狗跳，他害怕回家，更怕见到妻面，不知多少次萌生出和离的念头。幸而细水长流，今时今日夫妻和睦，恩爱不疑…人生能遇心悦之人谈何容易，与携手白更是千载难逢，且不说旁的，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一条，便是天子也不敢怠慢分毫。魏储依身世坎坷，某些观念让人大感惊叹，多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然而细细品之，也不无道理，他虽不赞成亦不愿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