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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霁舟借着残月微弱的光芒摸到了火绒,在火石上轻轻一划,嚓地一声,火光迸开。裴霁舟用手掌拢着火苗,小心翼翼地挪到烛台前,重新燃起了火光。
裴霁舟偏头看了江瑟瑟一眼,后者依旧不为所动,好像睡着了似的。
裴霁舟擡起脚尖,正欲开口时,却听江瑟瑟道:“郡王爷,能不能麻烦您关下门?”说话间,江瑟瑟的脖子又缩短了一截。
裴霁舟脚步一滞,未应声,转身走至门口将手搭在门扇上。寒风趁着最后的机会卷起院子里的雪沙,和着阵阵腥味,全部扑在了裴霁舟脸上。
裴霁舟定了定神,猛地将木门掩上,极力压制住心底涌至喉间的呕意,才转身重新靠近江瑟瑟。
反观江瑟瑟,神色无漪,巍然不动。
此时此情此景,竟让见惯了杀戮的郡王后背陡然升起了一股凉意。
裴霁舟将目光移到江瑟瑟面前的木台上,眼底划过一丝讶然,“这尸骨是你拼出来的?”
江瑟瑟嗯哼一声,像是在说“除了我还会有谁”。
裴霁舟神色微动,他重新将目光移至江瑟瑟身上,这是他第一次对此女子刮目相看。
“江姑娘可有什麽发现?”裴霁舟好像一个浮于水面的落水者,漂流数日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江瑟瑟没有急着回话,她缓缓睁开双眼,盯着面前的尸骨,眸色幽深。
又过半许,她才道:“从颅骨和四肢骨的大小、骨面糙度,以及盆骨的形状等来看,初步可以断定死者为女子。”
这一点早在裴霁舟的掌握範围之内,近几个月以来,京兆府至少接到了十三起女子失蹤的报案。裴霁舟面无所动,他看着江瑟瑟,似是在等她接下来的话。
江瑟瑟接着道:“年龄估计在十四岁至十六岁之间。”
这点裴霁舟心里也有数,根据报案人所说,数名失蹤者的年龄全部在十三岁至十七岁。
听到江瑟瑟说的这些,裴霁舟心里毫无波澜,他忍不住又看了江瑟瑟一眼,眼底浮起一丝失望。
江瑟瑟又道:“我现在只拼出了尸骨,还没有对皮肉进行细致查看,但从某些较为完好的皮肉上可以看出,伤口处未有血水凝结,且创口边缘呈干白色,皮肉不紧缩又未现身荫,因此可以判断此名死者乃是死后被兇手肢解。”
裴霁舟在听到这个结论时,情不自禁地与江瑟瑟同时舒了口气。
接着,江瑟瑟又将目光移至死者头上,“髑髅骨后发际线处有骨损,且破出了核桃大的洞,裂痕呈蛛丝状,上有红白色污迹沾染,可以断定此为致命伤。”
“也就是说,此女子先是被兇手砸破了头,然后被碎尸抛弃?”裴霁舟问。
江瑟瑟点了点头,“差不多是这样。”
裴霁舟顿了顿,又问江瑟瑟:“姑娘可能看出该名女子死了多少时日?”
江瑟瑟总算将目光从尸骨移到了裴霁舟身上,她定定地看了裴霁舟一眼,没有给出明确回複,只道:“我只作了初步检验,为确保无误,还请郡王再等些时辰,等我将所有尸骨皮肉细细检验后,再将验状呈于郡王。”
明明是裴霁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江瑟瑟,可此刻,他竟然有种被对方睨视之感。
“好。”裴霁舟心虚得声音都弱了几分,他见江瑟瑟还望着自己,沉默片刻,后知后觉地说道,“那我便不打扰姑娘了。”
江瑟瑟颔首未语。
裴霁舟识趣地退至门口,拉开门,他又回头t看了眼江瑟瑟,后者再次被冷风惊得抖了一下。裴霁舟扫了眼朦胧的天色,出于礼貌,客气了道了一声:“姑娘也忙碌了几个时辰,还是回房歇息片刻,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江瑟瑟没有回应裴霁舟的话,她双手撑着木台跃下,重新戴起了手套拿起了镊子。
裴霁舟未介怀对方的不领情,啓步出了屋。
芙蓉面(四)
皮肉比江瑟瑟想像的还要烂,边缘开始发黑,皮肉上已经起了灰色的霉,江瑟瑟每从肉堆里拨动一下,腥臭味便直扑其鼻口,令人作呕。
皮肉不比骨头,没有办法还原成尸体,只能尽量从中挑出些大块、完整且易分辨的皮肉进行检验,而江瑟瑟此刻就从中找到了一块。
其皮肉呈干白状,外皮完好无损,皮下血脉发黑,但无四溢之像,此为典型的死后伤。
江瑟瑟用铜镊夹起那块皮肉,一手举着灯,将皮肉凑近烛光,仔细地看着。她来回翻转,左右细瞄,终于让她寻到了一丝端倪。
皮肉的左上角有一处黄豆大小的黑迹,起初江瑟瑟还以为是霉物,她先是用沾了水的湿棉擦拭掉了皮上的血污,又小心翼翼地拨去了霉物,再一细看,终于确定了那块黑迹乃是半块肉痔。
疲累不堪的江瑟瑟顿时重燃起斗志,她继续拨着皮肉,将溃烂无用的拨去一边,然后将稍微完好的平铺在木台上,凭着她对尸体的了解,将那些皮肉覆于尸骨上。
长时间的弯腰使得江瑟瑟肩骨泛起阵痛,她只能左手撑着木台,支着自己疲惫的身体。
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江瑟瑟无望之时,她从那堆皮肉里找到了黑痣的另一半。
两块巴掌大的皮肉拼接在一起,就连边缘的伤痕都严丝合缝。江瑟瑟轻而易举地就判断出了这块皮肉的位置。
江瑟瑟直起身,看着面前破碎的尸骨,轻吐了口气。
但她仍旧不敢懈怠,用白布将尸骨覆上后,又打开了另一个包袱。
天边雾色褪去,晨色渐明。寒风滞于墙外,早起觅食的喜鹊扑腾着翅膀扇落枝头的浮雪,如尘般洒落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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