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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每逢过大年,方叔的戏班子都会在百家村搭台唱戏乐呵一天。村民们自娱自乐,看戏、听曲儿,会唱的也都跑戏台上亮几嗓子,博大家伙儿乐一乐。穷归穷,乐归乐。
可是今年,方叔再也没那份喜乐心思了,从年初一到年初五,要么待在家里一声不吭,要么出门找梁四爷说些闷话,喝些闷酒,抽些闷烟。
到了正月初六这天,天气着实暖和起来,冷风吹在脸上再也不似刀子割那般疼了。
梁四爷风寒感冒已经好得差不多,方叔早饭后过来陪他唠嗑。不自觉地,俩人的话题又落到了寻找慧子上。
“你去打听了没有?山里章家有什么动静不?”梁四爷习惯性地轻轻磕了磕烟斗,然后缓缓抬起头来看了方叔一眼。
方叔茫然地摇摇头,“乔叔走了以后,我心里一直憋闷得慌,也没出去活动。打算……过几天去山里走一趟。”
梁四爷抽了一口烟,缓缓地说:“人都已经走了,还想他做什么!倒是早日见到慧子才是正事儿。”
方叔没再说话,默默地掐灭了正在指间燃烧的半截子烟。
方家九个孩子都穿上了新衣服和新鞋子,由方义领头,一字儿摆开,正站在茅草屋檐下晒着太阳。虽说新衣服都是洗干净后的旧衣服重新改做的,新鞋子也是七拼八凑弄出来的,但总比旧的要好。
李婶早饭后去探望了刘婶和乔雪。往家里回的路上,她远远地就瞧见了自家屋檐底下的这番景象。这还是头一次,她看见自己的九个孩子这般整齐地排排队晒太阳,忍不住幻想:这场景要是能用照相机给拍下来留个纪念,那该是有多好!不过,她并没有见过照相机,只是从别人嘴里听说过世上有这么一件神奇的东西,可以把时间留住。
九儿见到母亲后,便跑了过来抱住李婶的腿撒娇。一阵嬉闹后,方菊跑过来抱起九儿进屋玩耍去了。
李婶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赶紧将方义叫到一旁,说:“刚才我去看望了刘婶和乔雪,她们都还好,只是心里依然很难过,没心思吃喝,也没心思做事。你去一趟,帮刘婶去河边挑几桶水回来。我见他们家水缸里一滴水都没有呢。”
方义点点头:“好的,我这就去。”于是转身走向乔家。
阳光从天空直射下来,村子变成了黑白相间的颜色。凡是阳光照得见的小路,泥土已经干爽;但凡照不见的角落,却还堆积着厚厚的白雪。
方义低头走在弯弯绕绕的细长小路上,心事重重,脚步也渐渐地慢了下来。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每次去找乔雪说话,总是打心眼里开心。他喜欢见到乔雪甜美的笑容。可是自从乔叔去世以后,乔雪连家门也不出了,整天只和门前的那些花花草草待在一起。
也许,她觉得只有这些花草才能够明白她的心思吧。方义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分岔路口。
“喂,小哥,我借问一下:百家村方家怎么走?”
正当方义抬头时,冷不丁眼前站着一个人,着实吓了他一大跳。只见这人个头高高,黑黑瘦瘦,满脸堆笑。一身干净的衣服,笔挺。
“你找方家?请方家戏班子么?”方义直接问他,心里已经猜着了八九分。
“小哥你可真够聪明的。没错,我就是来找方家戏班子去咱们山里唱大戏的。百家村我是头一次来,麻烦你帮我带带路可好?”那人满脸欢喜,也满眼期待。
方义呵呵一乐,心想,找方家戏班子让我领路,你算是找对人了。
左拐右转,不大一会儿工夫,方义就将这人领到了家门口。他在门外一声叫唤,李婶赶紧热情地出来迎接。
“哟,就是你家啊!”那人听见方义朝屋里叫了声“妈,快出来!有客到——”,心里便一下子明白了。
方义冲客人笑了笑,转身跑去梁四爷家告诉了方叔。
方叔心里琢磨,山里人要搭戏台?莫不是章家探亲的人回来了?顿时加快了脚步往家里赶。
见面后两人客套寒暄了几句。谁知那人果真说自己来自山里章家庄,名叫章强。家里失散多年的一位亲人大老远从江南回来探亲,想请戏班子过去唱几天戏,好好庆贺一番。
方叔心里万分高兴,甚至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赶忙招呼章强坐下,详细询问具体事宜。最后,两人约定,日子定在正月初十到正月十二,一共三天。正月初九下午方家戏班子出发赶去山里。
方叔喜不自禁,躬身又是倒茶,又是递烟,一叠声地要留章强吃了午饭再走。
章强连连摆手,摇头好似拨浪鼓,“谢谢盛情!家里还有一堆事等着处理。况且,还有三十多里的路要赶,天黑走山路不方便,前不久山上还有狼出没呢。”
方叔见章强执意不肯,便只好由他,以免耽误他的回程。夫妻俩将章强一直送到村子南边路口的一条大路上。
章家庄在百家村南边的山里,两地相距三十多里,平时两个村庄极少有来往。只因大山顶上有一座高高的庙堂——龙王寺,远近十村八庄的男女老少每年都去庙里烧香拜佛,途中常常路过离寺庙较近的章家庄。日久天长,章家庄便与山外的村庄有了更多的往来。
章家庄坐落在大山里,山地多,田地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为了更好地生存,不少壮年男人都学会了打猎,忙时种地种田,闲时上山打猎。庄子里村民如今的生活状况相较于百家村,要宽裕得多。
章强走后,方叔在家开始掰着手指数着日子过。他带领六个班组成员,一面打理戏服和锣鼓家伙,一面认真排演曲目。
方义见戏班子忙得热热闹闹,好奇心陡然上增,悄悄地跟在一旁偷看。见其中有一个扮演武生的在戏台上不停地耍“金箍棒”,上下翻飞,眼花缭乱,不觉看呆了眼。
方义偷偷在心里藏下一个念头。等出那个武生上厕所的空当儿,他悄悄溜了过去,跳上台子,提起那根“金箍棒”,也像模像样地耍弄起来。
“好!”
方义正玩得起劲时,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大叫,吓得他差点儿丢了手中的棒子。急忙扭头看过去,原来是那个武生回来了。
“方大少爷,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偷师学艺!”那武生一本正经地指着方义的鼻子低声地骂。
“别……千万别告诉我爸,他那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方义苦着脸悄声哀求。
“不告诉他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跟我们一起去章家庄登台演戏。怎样?”那武生低下头,直问到方义脸上来。
“啊?这个……我爸他肯定不会同意的。”方义心里非常矛盾,虽然他真的很想出去见识见识,但他知道,父亲是绝对不允许他登上戏台子的。
别看方叔自己在戏台子上敲锣打鼓,说说唱唱,但他从来都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将来也从事这个行当。他认为,唱戏就是个下等活儿,戏子就如同猴儿似的专讨观众的欢心。为了养家糊口,自己可以不顾体面上台戏耍,但自己的孩子们一定可以有更好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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