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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香包裹全身,屋子里弥漫着秋凉的味道。谢开言本是阖目而眠,听闻这句话后,忍不住举袖扇了一下。谢照抓住她的手腕,拉过来放在嘴边亲了亲,看见她包得严实的袖罩、手套,挑挑眉道:&1dquo;怎么穿得这样奇怪。”
少时由他打点衣装,谢一能出落得端庄秀丽,十年不见,她竟然胡乱着装,还在腰上捆了根麻花丝绦。&1dquo;看来我不能离开你的身边,否则你连衣衫都不会穿。”
谢照低笑一阵,替她掩好毯子,走出屋舍带上门。
谢开言平躺在竹榻上,听着他的脚步走远,舒缓出一口气。刚才他的那句玩笑话,她听了不置可否,其实是不便说出身上的隐痛。她已经服过天劫子赠送的一粒&1dquo;嗔念”,全身紫色伤痕经络暗淡不少,苍白的指尖逐渐有回血迹象。平日里,只要她控制了喜怒,外表能与常人无异。只是作起来,就会吓坏身旁的人。郭果在车上看她痛得抖,禁不住哭了起来,不就是一次见证吗?
晚风轻轻地吹,送来糙木之声,还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香气。
谢开言立起腰身,在竹榻上盘膝坐好,再吞了两粒玉露丸,才启声道:&1dquo;进来吧。”
白衣阿曼拖长着一道美丽的影子走进屋舍。
谢开言抬眼轻问:&1dquo;你在树下站了一刻都不忍离去,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阿曼走近凤箜篌前,伸出纤纤素手,一寸寸抚摸着琴辕,大有怜惜之意。她的容颜无疑是美丽的,淡色唇瓣又那么妩媚,轻轻一抿,就要吐出情人般的呢喃。
&1dquo;这架箜篌陪了我七年,每次月升,谢郎总是轻轻拨响弓弦,弹奏出很好听的曲子。我站在窗外,看着他的影子,从来觉得没有这样欢喜过。谢郎怜我孤弱,教我箜篌,教我武功,对我没说过一句重话,没给过一次脸色。我呢,为了留在他身边,自愿做了一名婢女,在他神伤时,替他斟酒,陪他说话解闷,听他讲着谢一的故事。等他累了,我才敢抱住他,一次次抚平他眉上的皱褶。”
☆、秘密
谢开言静坐不动,默默注视着阿曼。
清凉的晚风吹来,拂乱了阿曼的一头青丝,飘荡至她的眉眼上,升起一种妩媚的颜色。她抿唇看着谢开言,眼底带着淡淡的失落,像是无辜的春水划开了碧波,让人不忍直视。
&1dquo;我守了谢郎七年,无怨无求,甚至愿意委身下嫁,只求他多看我一眼。他始终礼貌待我,我忍不住在想,故事中的谢一究竟是何许人,生得何许模样,竟然要他念了七年,对我这样冷落。不过现在看来,我的想法有些好笑,因为你也不过如此。”
谢开言垂袖端坐,冲她微微一笑,心内辨析言语的真假。
阿曼轻慢地削了一眼,道:&1dquo;谢郎重情,有时脆弱得像个孩子,希望你好好待他。”
她的言谈既有伤感之意,又有交托之情,垂下的眼睫簇簇抖动,增添了几分凄迷,似那庭院里的花儿。然而谢开言始终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神色如此淡然,就像是在旁观别人上演一曲悲欢离合,内中种种与她自己毫无牵连一般。
阿曼垂眸睇视谢开言的反应,咬唇一下,走到竹案旁,取过常置的清酒,仰头喝下两盏。淡淡红晕很快爬上她的脸颊,她的眼眸更加迷离了,丝丝缠绕的目光瞟向了凤箜篌之上。
&1dquo;谢郎时常站在院外面对南方一动不动,我为了谴他悲伤,总是弹奏这架箜篌,直到他听见熟悉的南调回绕在夜空里,才能回头对我笑上一笑。”
铮地一声轻响,她拨开了弦乐,淡然道:&1dquo;可是,我为什么输给了你这个什么都不用做的人?”她轻轻垂下冰晶双瞳,淹没掉一丝泪痕。尔后不胜酒力一般,伏身倾倒在坐墩上,如同委地飘零的花瓣。三千烦恼丝水泻一样披散开来,遮住了她的娇柔眉眼,无论怎么看,她都是弱不胜衣之形,平添他人的爱怜。
谢开言不由得说道:&1dquo;果然是个美人。”
阿曼轻举一盏酒,从雪白宫纱袖口露出一截皓腕,杵在了谢开言面前。&1dquo;知道这种苦涩的滋味吗?喝下去,这是你欠我的。”
谢开言想了想,依言接过杯盏,垂袖遮住杯口,滑入寒蝉玉,然后合着酒水一起倾倒入嘴中。
阿曼细细看着她,笑了起来。&1dquo;什么味道?”
谢开言突然垂,簇簇轻颤起来。&1dquo;酒里&he11ip;&he11ip;有毒?”
阿曼呵呵低笑,站起身,伸出纤秀手指,沿着谢开言颤抖的眉眼、嘴唇扫下来,用尖利的指甲削出一丝凉薄之气。
她在等着药效作,而实际上,谢开言似乎比她预期中的要单弱多了。
谢开言苍白着脸色,哑声问道:&1dquo;为什么?”
阿曼却不答话,托扶住谢开言的双肋,将她带进屋外两丈远的青牛车里,铺开早就准备好了的糙席,将她裹成一团,让人看不见头脸。
谢开言的身子软绵绵的,呼吸也迟缓了许多,面对这些症状,阿曼笑得很满意。
谢照去了池塘边的高台,狄容族人尽数围在大头领身边,从屋舍到村尾,都被肃清了道路。即使偶尔有两个哨兵走动,询问阿曼为何夜半出行,都被她轻易打了开去。试想谢郎身边的侍女头衔,绝对能让狄容失去戒心。
青牛车朝着关外流沙原驶去,沿途风沙呼啸,月色笼罩丘陵,惨淡得不含一丝人烟。阿曼只是悠然,靠坐在车辕上,放眼望着无限粗犷的北疆风光。
谢开言不闻声息,静静躺在糙席里,车子颠簸得狠了,她才低缓地呻吟一下。阿曼笑得越来越开心,扒开糙须,仔细看着她的唇形,辨认道:&1dquo;为&he11ip;&he11ip;什么&he11ip;&he11ip;这样&he11ip;&he11ip;对我&he11ip;&he11ip;”
&1dquo;为什么?”阿曼轻慢一笑,道,&1dquo;自然是为了谢郎。”
谢开言两颜酡红,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掀开她的眼皮,还能看见她的瞳色散漫开来,像是绽放了残花败蕊。
阿曼冷眼瞧着,哼了声:&1dquo;你恐怕忘了我罢?我曾经是你们主上身旁的齐美人。”
谢开言挣扎说道:&1dquo;不&he11ip;&he11ip;可&he11ip;&he11ip;能&he11ip;&he11ip;”
阿曼突然心生怨恨,将糙毡拂下,唰地一声遮住了谢开言的脸,眉间的厌恶之色才能稍稍好转。&1dquo;十三年前,我那当部落领的父亲为了求得一时富贵,将十六岁的我和十四岁的妹妹送给了华朝皇帝,供他yín乐。狗皇帝好色,夜夜jian宿在我宫中,我为了保护妹妹不被他糟蹋,求助于太子沉渊。太子当时未曾掌权,仅是白衣身份,他施计救出我妹妹,带进了太子府。我感念太子恩情,主动向府中第一总管修谬先生投诚,先生责令我蛊惑皇帝,扰乱后宫,方便太子在外举事。传闻太子一诺千金,得到他的誓言之后,我便死心塌地留在宫中,以色侍奉皇帝。狗皇帝的身子被淘空了,很快就病倒了,将战兵权转交给了太子。不久后太子便准备南征,赐我大量珠宝,放我出了华朝。”
谢开言依然不动,没了声响。
阿曼拂开眼前飘散的长,在夜色中慢慢说道:&1dquo;临走之前我去了太子府,唤妹妹同我一起回家。没想到不过三年,妹妹便执意要留在太子身边,不肯离开。修谬先生又找到我,许以荣华富贵,要我辗转奔赴南翎国,继续侍奉南翎皇帝。我已是不净之人,虚度十九载光阴,早就看淡了这些虚名,只觉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可是妹妹跪下求我成全,我看着妹妹流泪的脸,突然觉得亲人也不过如此,于是自暴自弃地去了趟南翎,献歌献舞,博得皇帝欢心,很快便得到了&1squo;美人’封称。那个时候,我在心里怨恨着一切男人,恣情欢乐,缠住皇帝,不让他分心管理朝政。宫中但凡有劝谏之人,我便状告一声,故意引得皇帝灭了那人满门。听到这里,你是不是很痛心,觉得你们的皇帝简直是猪狗不如,平庸昏聩至极?没错,这话就是这样说的,因为在朝堂之上,我唆使皇帝罢免盖行远将军职务,将盖家主公扣押起来,那皇帝竟然也听进去了,气得盖家公大骂,说的刚好就是这句话。”
提及南翎惨痛往事,如果说谢开言先前还有所怀疑,在糙席里尽力挣扎过身子,那么这个时候的她,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故事,因为她一动不动,静悄悄地没出一丝声息。
阿曼偏过脸,看到她是这副模样,突然扬起马鞭,一道道抽打在她那裹了糙席的身上,眼中没有一丝怜悯之情。她兀自打了一刻,又恨恨说道:&1dquo;男人都视我为玩物,我为何不能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我恨妹妹,恨修谬先生,恨两国狗皇帝,恨你们一切人。所以我要报复,报复我能报复的一切人,让你们陪着我一起痛,一起哭。”
晚风吹送,漫卷芨芨糙,出簌簌轻响。青牛蹄掌踏进黄沙土地,传来笃厚的回声。阿曼边说边笑,边笑边哭,不时纵情歌唱,又随手拉下孤苦伶仃的野花,插在糙席之上。她哼唱着什么,像是哄着小童睡觉的歌谣,在夜风中荡起清亮之色,妆点一路寂静的车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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