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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平时看着胆子颇大,而到了事上就左支右突心中打鼓,遇事不能冷静处事。而有些人在未了解事务前,神色紧张,心中悸然,甚至手心出汗,小腹隐痛,而真遇到事却能超常惊觉,遇强愈强,泰然处之。这嘬叽鬼虽是害怕夜黑,畏惧鬼怪,但此时认准了小媳妇在捉弄自己,心中反而不再畏怯。伸手在地上捡起一把“坷垃”,心想这土泥块砸不伤她,也能吓吓她,缓缓向前走动,心想自己越是左顾右盼越不能找到她,不如装作不知使其自动上门,来个守株待兔,看看这小妮子到底想怎么样。
果然走不多远,又是几滴粘液滴下,嘬叽鬼巧妙闪躲使得粘液未能沾身,借势用力甩动臂膀将“坷垃”向一旁的柳枝上扔去,听得“啪”的一声,一个黑影从柳树上掉了下来。岂料这一记砸击,引得那黑影发出“呜呜”犬狼般威慑声,如飞急至虎扑而下,伸出獠牙就要往嘬叽鬼脖子上要去。好在嘬叽鬼眼疾手快,将手中“坷垃”塞到了血盆大嘴里,趁着小媳妇咯吐泥土之际,撒开了脚丫子往远处跑去,也不管还是不是“鬼打墙”了,总之先跑开了再说,心想这小妮子也不过十六七岁,怎的这么护食,为了几个鸭蛋这是要生吃了我呀,以后却是少惹为妙。
就这么一阵乱跑,这嘬叽鬼竟然跑了出去,仍是阵阵浓雾,难以看清近前物事,却是走到了回家的路。少顷,终于摸索着来到了薛堂村的村头,一座小庙隐隐绰绰中映入眼帘,嘬叽鬼心中大喜,终于到家了。
走进没有门扉的小庙中,抬眼看到慈眉善目的土地爷高坐神龛俯视众生,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庙门稍小,龛前蒲团只够一人跪拜,神像两侧也就余方,一侧为龟孙儿歇息,而另一侧为两小儿卧榻。听得脚步声,龟孙儿首先问道:“是嘬叽鬼么?”嘬叽鬼可不敢直接叫龟孙儿,回道:“是我,二叔我回来了,流利虫回来了没?”这孙耳心死自嘲硬让人叫自己龟孙儿,两小儿当着面不敢不敬,只得顺口称其“二叔”以表敬意。听得干草与麻布的窸窣声,显然有人起身,那人回道:“嘬叽鬼,你怎么回来这么晚,你不是在我身后么,怎么我一扭脸看不到你人了?”嘬叽鬼将怀里的鸭蛋交与龟孙儿,回道:“还说呢,你‘啊噢’一嗓子跑的没影了,我还没反应过来,那猛子家小媳妇就跑到我身后,跑过了浮桥,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总是走不出一处柳林,正着急间,那小媳妇又扑了来,我拿了‘坷垃’砸了她一记,谁知她便要扑咬我,我就这么闭着眼一阵乱跑,哎嗨嗨,就跑出来了,嘿嘿。”“我看那小媳妇可能是中了邪了,要不然怎会大半夜不回家,为了几个鸭蛋吓唬你们俩。”龟孙儿补充道,说话间又将嘬叽鬼给的几个鸭蛋放在了先前烤食的瓦片上,燃起了篝火。
长夜漫漫,无意睡眠,三人促膝,秉烛夜谈。流利虫问道:“中邪,我也听人说过,可人为什么会中邪呢?”嘬叽鬼也问道:“我就没见鸡鸭鱼狗中过邪,怎么偏偏是人就会中邪呢?”流利虫呛道:“鸡鸭鱼狗若中了邪,你能看的出来么?”突然看到龟孙儿怔怔出神,流利虫转而问道:“二叔,你说呢,人为什么会中邪?”龟孙儿一怔,遂回道:“中邪,嗯,人为什么会中邪,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却见过几次人畜中邪。”两小儿将身子凑了过来,在篝火的映衬下龟孙儿头上的几丝白发尤为显亮,那龟孙儿好似因想起了一些过往,连烫手的蛋皮还在手中已没了感觉。只听他缓缓道来:“当朝天子不仅诗词书画皆精,于那花鸟奇石亦有鉴赏之能,这汴京城万岁山中的花石纲,便是奸相蔡京为了谄媚赵官儿于江浙一带收罗来的。唉,韶光易逝,说来也二十来年了,当年区区也曾在那应奉局中谋得一个虞侯之职,二十来岁,风华正茂,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咳哼哼,后面花石纲怎么样了呢?”嘬叽鬼装作清嗓子,问道。
龟孙儿回过神来,接着说道:“哦呵呵,对了,花岗岩,啊呸,是花石纲啊,当年为了觅得奇石,来到了绍兴。一说诸葛仙山是为东汉末年诸葛瑾而得名,又一说是为东晋道教高道葛洪而闻名,不管两者哪个,都是非凡之辈,制使蔡攸便带领了众人一览仙山,而区区也有幸在列。一路上众人游山玩水,高谈阔论,时而笑语连连,时而莫言沉思,一边赏景一边学着古人感悟这天地大道。山麓深潭如一珠蓝光宝石一般镶嵌在山色间,幽幽碧水不见潭底森寒之气如龙在渊冷眸注视。虽说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然而这深潭幽寒更透着神灵之威。众人皆赞好潭,不愧为仙人隐士栖居之所,一泓即见云霓别。所谓上行下效,赵官儿喜爱山水诗画,手下的人也都对湖光山色有所考究,众人拾阶,笑谈远望,只见四野开阔,草长莺飞,瘦竹松老,闲云远岫,一派祥和之气。所谓正言不发,万口如封,谄媚相与,千颜一容。那蔡攸本为谄媚世家,才情一节更不用说的了,要木讷之辈就算设计巧遇贵人,也不见得顺势上位了。见了仙山美景,忍不住抒发胸怀,口占一词:‘啁啾语,寒眸注。觅仙翁,近嗤驱兔。问松竹,葛翁何住也。云指处,圣阙雨露。’”嘬叽鬼听到此处,咧了咧嘴,说道:“啊呀呀,天高皇帝远的,还要谄媚一番,这蔡大人也真是毒入骨髓了。”
流利虫却道:“我看着蔡攸必是高官厚禄之人,所谓欺人者,必自欺也。能说到自己都以为是真的,别人还能挑出毛病来吗?”听着流利虫的歪理,龟孙儿竟然不知如何回答,自己当年若有此“觉悟”,也不至于落得如今天地,看来自己还是逊色一筹啊,众人所说的仁者无敌,可能是以讹传讹,说错了的,原话可能为韧者无敌才对,伸曲有度,刚柔并济才是为人之道,可大道理谁人不知,又有哪位能都做到呢。
嘬叽鬼忙于听讲,便问道:“后来呢,那蔡攸吟了词又怎地?”龟孙儿回过神来,接着讲道:“都说云从龙,风从虎,山中晴雨不定,必定存龙。蔡攸吟唱时正值濛濛细雨,打在竹叶上泛起一层薄纱,远处的晨光辉映下,飞虹交织,众人称颂蔡攸词作时,也是心情大悦,都道不虚此行。迤逦而上,穿过竹海,豁然开朗,一处高台垒筑,有人道是葛仙丹台,其时已草木侵袭,岁月留痕了,只见偌大个高台上四处坑洼,杂草丛生,正中长了一株半人高霓虹奇花,大非当年之貌。众人见状一阵感慨,都围绕着那奇花品评,此花雍容华贵,状似牡丹,却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色彩,七彩二十一瓣,各瓣色彩间相排列均不相同,此时阴云逐日,天色时明时暗,山风中奇花枝叶摇摆,七色炫目,如瑶池仙株,似飞天玄姝。众人诧异为何如此一株奇葩,却还能伫立于此,而不为他人所取。有那机灵的便谄笑着恭维蔡攸,说是公子为上天眷顾,取得此花,若献与当朝圣上必定指日高升,飞黄腾达的了。”嘬叽鬼问道:“世间怎会有七彩花,我见过红花、黄花、紫花,或有一两种色彩相间,却哪里有七种色彩的?”“你没见过,这世上就没有么,听二叔说完,你再评判。”流利虫听得入迷,不满嘬叽鬼打断。
龟孙儿将剥好的鸭蛋放在嘴里,噎的“呴呴”了两声,流利虫赶忙给龟孙儿拍了拍后背,而嘬叽鬼也忙着找了碗水送来。龟孙儿喝了口水,才不再打嗝。缓了缓,接着说道:“该睡了,明天再讲吧。”“啊~”两小儿听到此言,皆是满脸失望,企盼道:“再讲会呗,二叔,我俩还没听够呢。”“可是二叔我空有鸭蛋,没有酒喝,喉咙实在痒的很呢,若能饮个二两,也不至于这么难受的了。”流利虫斜眼看了看嘬叽鬼,以示不满之意,埋怨嘬叽鬼只顾抢了自己钱财,忘了买酒而听不到故事。嘬叽鬼见状,只得软磨硬泡道:“二叔若想喝酒那得看二叔今天讲的故事怎样了,若是精彩,明日我便送你一坛杜康。若是不讲的话么,这鸭蛋恐怕我也弄不回来了呢。”流利虫也打圆场道:“是啊二叔,快讲吧,嘬叽鬼的手段,你还不知道么,想弄来一坛酒还不容易么,快讲吧,明日定让您喝个够。”
原来这嘬叽鬼最是吃软不吃硬,越是来硬的,他便遇强则强,非要硬刚到底。而这流利虫却是玲珑剔透,最能见风使舵,圆滑世故。这龟孙儿是知道两人脾气的,见流利虫圆了场,嘬叽鬼也没把话说太硬,只得见好就收,不然明日喝不上酒,今日还要和这小鬼吵个没完。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更何况贫贱朋友呢。相濡以沫,多出自血脉相连之情,爱情、友情在贫贱面前是很脆弱的。
龟孙儿喝了口水,接着说道:“众人都在恭维蔡攸之际,突然黑云压城,几若夤夜,一道闪电之后,滚雷阵阵而来,轰轰作响,像是要开天辟地一般,大雨也像天河决了堤一般瓢泼而下。来时天色晴好,众人皆是便衣而行,几个兵丁只带了铲具,哪里能够遮雨。众人惊慌中,皆向不远处的草亭跑去。众人皆是浑身湿透,都在用手使劲将自己衣服拧干,以便身上没那么湿腻。等了许久,雨势渐缓,天色趋晴,有人还在叹息这大雨来的突然。有人突然大叫,蔡大人怎么不见了。众人惊愕,只得返回找寻,却见蔡攸淋得如同掉入水中的菜鸡,湿透的衣服粘在身上,跪在那株奇花丹台之下。众人走近搀扶,却见蔡攸神情呆滞,不住轻抖,口中轻语什么黄粱一梦丘山冢,偏安一隅云飞扬,有鬼啊有鬼,啊不,是天仙是天仙。”听到此处,两小儿汗毛直立,脊背一阵发凉,嘬叽鬼首先抢道:“是中邪了,听人说山魈鬼怪最喜肤白嫩肉,这蔡公子养尊处优,必定是一副好面皮。”“起初我们一干众人也都觉得是山魈鬼怪使然,待到后来那帮畜生见我官卑职微,便使我领了两个兵丁守着奇花,他们便领了蔡攸一股脑回去了。”龟孙儿愤愤的说道。流利鬼也跟着问道:“那黄粱一梦丘山冢,偏安一隅云飞扬。又是什么意思呢?”龟孙儿回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大风起兮,却是什么意思,这个我就不知的了。”
“后来呢,既然不是山魈鬼怪,又是什么使得蔡攸神色失常?”嘬叽鬼问道。龟孙儿又陷入沉思,说道:“待那些畜生走后,不多久又是天雷滚滚,闪电四起,不意中我三人在电光火石下瞥见丹台后方长草中人影隐现,你们猜何以有此人影?”两小儿想起方才小媳妇诡异之状,心中骇然,禁不住紧紧挤在一起。流利虫往门外望了望,隐约中觉得人影闪过,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龟孙儿见状,心中暗喜,这两个小儿听个故事,也能吓成如此,真个脓包。嘬叽鬼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呀?”龟孙儿接着讲道:“我们三人也是吓了一跳,但总有那么个胆大的,一矮个小子竟壮着胆子走上前去,伸手拨弄长草,却没见人,向我望来时,看到那奇花,不禁大惊。说那奇花在光照下影像人身,我和另一个兵丁看了后,果然如此。到的此时我三人才恍然,蔡攸许是见到了人影,被吓得神志失常,至于那句谶语,至今也不得而知。”“这花怎么会有人影,真是奇了?”嘬叽鬼奇怪道。龟孙儿说道:“那奇花枝叶繁茂,找好了准头后,看去就像单立斜飞的玄女一般,仙气氤氲。而那矮个兵丁也真够胆大,竟不住暗示我等私下取了那奇花,其实当时我等都想到了,彼处为葛仙丹台能长出如此奇花便不为怪,要是食用纵不能羽化飞仙,或也能延年益寿。若是呈交也是那蔡攸得势,于我等无益,而食用却是得益己身,想到此处我三人便咬了咬牙,狠心掘了起来。但掘了后铿锵作响才得知,奇花长在石头上,再掘时却露出一角玉石,待掘到底部时,才发现那奇花长在一方玉案中,只见那玉案内七龙盘旋缠绕,共抢一珠,那奇花根茎就在空心龙珠分支七处,七处根茎在空心龙身内延展而下,玉案底部却是密密麻麻的尽是细丝毛孔,原来这奇花便是依据虹吸之能,通过玉案吸取养分而生。正当我等惊诧之际,岂料那奇花忽得枯败,生机尽失,三人尽皆叹息却也无可奈何。”嘬叽鬼听闻此言,好似身处当场,当即急道:“赶紧吃啊,吃掉那奇花!”
龟孙儿嘿嘿苦笑道:“即便是仙药也不能随便吃啊,更何况我三人又不知道那奇花到底是不是能延年益寿,只有抓了牲畜试过无碍后才能自服的。”流利虫也跟着说道:“许是因拔了根茎,那奇花没了养分供应也就枯萎了。”嘬叽鬼听到流利虫言语中肯,与自己大惊小怪云霓相别,自己便也跟着动起了脑子,想了想说道:“这奇花既然长在丹台之上,许是被葛仙丢弃的药渣滋养培育而生,至于那玉案大概为葛仙闲饮小憩之用吧。”龟孙儿点了点头,示以有理,接着说道:“我等三人见那奇花枯萎,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已经掘了出来,我便将奇花连同玉案用衣服包了,缠于腰间,领了两人顺着山岭往僻静处逃去。可是‘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三人各存心思,走不多远便生了变故,胆大的依然跟着我,想要将异宝抢夺到手,而胆小的巧借名目脱身而走,竟找那蔡攸告密去了。唉,这一路上,起初那胆大的小子还想将异宝哄骗过去,到的后来便撕下面皮跟老子动起手来,好在老子身手了得,没有着了道,但也两败俱伤了。最后我俩只得貌合神离,表面言和不再内斗,先想想怎么逃生,至于异宝两人平分好了。我俩下了山后,各自装扮了面貌,以避开蔡攸眼线,随后便食同桌寝同床,即便是夫妻也没有这么亲密,生怕对方偷偷将异宝取走。终于一日,我俩在客店吃喝已罢,伸手摸兜才想起身无分文,学武之人本都是‘劫富济贫’之辈,但两人始终腻在一起,这‘探囊取物’之举,便抛在了脑后。那店家以为我俩想吃白食,吆喝了几个小厮前来撑场,一番打斗中将我俩的假须头巾撕掉,那包裹异宝的包袱也掉在了地上。店家喝问以异宝作陪,我俩虽武艺不敌,但拿身家性命换来的东西,怎能白白送人。争执间店中蔡攸鹰爪辨认出了我俩身份,争斗不多时便有官府鹰爪来拿人。唉,后面就不必说了,我这双腿就这么废了。”嘬叽鬼问道:“二叔,以蔡攸的人品不会只废了你这双腿了事吧?”
“没错,那蔡攸怎会这般轻易绕得了我呢,以蔡攸的身份根本就不必审讯,直接就将我俩拉到了郊林,将异宝取走,遣人就要将我俩就地正法。好在二叔我平时为人亲善,人品极佳,虽在危难之间,也能逢凶化吉,否极泰来,好人一生平安。”龟孙儿双手合十说道。嘬叽鬼和流利虫嘴角微撇,嘬叽鬼问道:“那你又是怎么被人救下的呢?”“不是说过了么,是老子的人品,是人品懂不,嗯。”龟孙儿佯怒道。原来龟孙儿当时被打断了双腿后,晕死过去,被人以为真的一命呜呼,弃之荒野无意中捡了一条烂命而已,而这些个在两个小儿面前可是万万不能说的,免得为人耻笑。嘬叽鬼问道:“那蔡攸不是中了邪么,后来呢,怎么样了?”“后来性情大变,将我抓进郊林时,一直嘻嘻傻笑,状似疯癫。听人说这蔡攸最是孝顺,经此一事,却与蔡京父子反目,便如世仇一般。”龟孙儿也奇道。流利虫打了个哈欠,顺便说道:“好了睡吧,不早了。”说话间起身往神像另一侧走去,嘬叽鬼见龟孙儿也哈欠连连,也跟着流利虫走去。
俄顷便听到龟孙儿鼾声渐起,更有愈演愈烈之势,时而如浅水蛙鸣,时而如珠石落钹,时而如牛喘气粗,时而如娇羞掩面轻声细语,时而又骤然而至轰鸣激愤,将鼾声的各种样式展示的淋漓尽致,极尽鼾声之能事。更甚者还时不时搓一搓那不知是咸鱼味还是酸菜发酵味的脚底板,本来嘬叽鬼在这些个听觉、嗅觉碾压中,更甚者身下干草中虫子蛰咬的触觉中,也能安然而睡。然而今夜听了王员外和龟孙儿两人的过往,又亲身经历了猛子新媳妇中邪一事,在干草堆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借着供烛昏黄的弱光看到流利虫竟也轻轻打起了鼾声,心中不忿,将拇指和食指圈起,指甲捏近往流利虫大腿上掐了一把。
只听“嘶嗥”一声,流利虫一屁股坐起,伸手摩搓大腿根,骂道:“他妈的,死虫子,咬死我了。”嘬叽鬼早已紧闭双眼,平躺静卧,一动不敢动,假装睡着。听到流利虫的骂声,才装作被吵醒,佯装不满道:“干啥呢,还不睡觉?”流利虫见吵醒了嘬叽鬼,歉然道:“有虫子,咬了大腿,疼死我了。”嘬叽鬼伸了伸懒腰,埋怨道:“嗯呀,吵得我睡不着了,哎,你说的那个王员外后来怎样了?”“王员外,哪个王员外?”流利虫睡眼惺忪中没有反应过来。“啧,那个曹州的王员外啊,看到小舅子抱着个胖大男人,后来呢?”嘬叽鬼提醒道。“哦,嗨,你还想着他呢,睡了睡了,困死了……”说着便躺下了身子,合眼要睡。嘬叽鬼见流利虫又要睡下,埋怨道:“整天说我睡得像猪一样,自己不也一样,躺下就睡,嘿嘿,又像什么。”听到此言,流利虫伸手摸了摸大腿,至此才发现那印痕为指甲所为,伸手往嘬叽鬼脸上狠劲拧了拧,口中骂道:“王八羔子,是不是你掐的我!”嘬叽鬼被流利虫压在身下,本来就比流利虫矮了一头,这一下硬是没能起身,狡辩道:“我哪掐你了,胡说八道,想打架就直说!”“老子撕叉你的嘴……”流利虫又使劲往嘬叽鬼脸上拧了下,“王八羔子,你就是想听故事,不让老子睡。”见流利虫识破了自己心思,嘬叽鬼“噗呲”一下笑了,脸还被拧着,撒娇道:“啊~再讲会呗,反正明天没啥事儿,想怎么睡怎么睡。”看着嘬叽鬼一脸贱样,流利虫也被逗笑了,翻身从嘬叽鬼身下下来,躺在干草上,说道:“叫声哥,就给你讲。”嘬叽鬼见流利虫松口,贱兮兮的叫道:“哥哥,讲讲呗,嗯~讲讲呗。”
流利虫拿这浑小子没办法,自己这么一折腾,也没了睡意,便讲道:“那王员外在窗外大口呕吐,屋内众人也已听到声响,一个阴柔男子尖声责问,那小舅子闻声也起身来看,见窗外是自家姐夫,使丫鬟端了铜盆清水给王员外洗漱已毕,请了进来。王员外暗下催促内弟,谁知那老小子根本不加理会,气的王员外业火暗生,七窍生烟,但在众人酣畅之际却不好意思扫兴,只得虚与委蛇假意应付。心中却不住暗骂,自己花了大把钱财却没见着官家儿,却在这访花问柳,比起花街柳巷可是贵的多了,心中又是一阵绞痛。王员外心中大不自在,哪还有心思寻乐,况且在殿阁中精华外泄,在他这个年纪也只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时正值衰败之际,只得脸挂笑意心中暗恨默默环伺众人丑态。”“啊哈,你这个‘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可是用的绝了,嘿嘿。”嘬叽鬼附和道。
听到嘬叽鬼赞许,流利虫也嘻嘻笑了几声,接着说道:“王员外见众人中一个胖大男子满脸油光仍与内弟挨身挤在一起,东向而坐,两人呢喃私语嬉笑怒骂不知在嘀咕什么,见到此处王员外胃里仍是一阵翻滚;南向便是一柔弱男子侧身而坐,一缕卷发蜷缩在左额,一身胭脂气,矫揉做作不输怀里抱着的持酒娇娥,身后却站着一身高丈二的黑肤大汉,一身短打干练遒劲,看着眼前情景却是面无喜怒;北向而坐的则是一老一少父子两人,老的驼背弓腰一脸疲态,少的身材瘦小一脸坏笑,两人四双粗手对着怀里女人的肌肤上下翻飞,像是没见女人一般,王员外瞥眼一看就知这对父子为市井之徒突发奇财后,来到这官宦之地巴结求全。面对着这一桌子,腿上的女人虽是忸怩作态,王员外却像是柳下惠一般毫不动容,一脸呆像的左瞥右顾,心生厌恶。”“这小舅子都认识的些什么人啊?真是苦了这王员外了。”嘬叽鬼跟着说道。
流利虫接着说道:“那王员外心里想到自己花了钱财,却坐在下首,自己这不靠谱的小舅子却搂着个肥腻大汉坐在上首,自己心中一阵烦闷。酒到半酣,便假借内急溜了出去。信步闲走,来到河畔水榭之上,虽至夤夜,河中仍有渔家唱晚,此时浓雾渐去,薄雾犹存,披在远处的水光山色上如同仙女出浴一般氤氲娇娆。王员外此时才心中稍快,见河中渔家撑了船,走下水榭,迎上渔家,诉求登船览景。几经交涉,王员外忍痛施了钱财,渔家喜得一缗文钱后,喜滋滋的将王员外迎上渔船。王员外询问渔家何以能在这皇家园林中渔猎,那渔家也不言语,将一张爬满褶子笑嘻嘻的老脸凑来,又在面前竖起了一根食指。王员外一脸愕然,渔家见状指了指王员外的钱袋,明示己意。王员外见了渔家举动,只觉一万句不重名的骂腔冲上脑壳,忍着好奇,情不愿心不甘的坐到了一旁,望着水流在薄雾中荡漾,又想询问这水流是不是苑外汴河支流,转脸看去见到渔家一脸无害的笑容,抿了抿嘴,又把头转了回来。酒意上涌,在殿阁坐着时或在水榭走动时还没觉得,在这渔船上夜风吹拂下,阵阵凉意袭上身来。王员外又自诧异何以冷夜中渔家还在乘船,却没歇息。默默转头看去,那渔家好似能洞察人心般,也把脑袋转向王员外,一张淳朴的笑脸仍然绽放着。王员外看着这张笑脸,心中烦恶,却又想问起这皮笑肉不笑的挂下脸上,如此持久难道不累么。渔家见王员外望着自己,久久没转过头去,一根食指轻轻在脸前竖了起来,示意若有疑问须付一缗文钱。王员外气的左右四顾,身子摇摆,骈指如戟,但口唇张合,看着渔家的食指再次竖起,骂人的言语在嘴唇边溜来溜去。”嘬叽鬼听到此处,捂着嘴,“嘻嘻嘻”的小声笑个不住,生怕笑声将龟孙儿吵醒,被一顿臭骂。轻声说道:“看来我这嘬叽鬼的名号应该让给这两位了。”嘬叽鬼说完,忽觉不对,拧了流利虫一把,骂道:“王八羔子,你是不是在挖苦我,用他们俩来嘲讽我!”
流利虫赶忙把嘬叽鬼的手拨开,强作正经的说道:“哪有,这都是人家皮影老头讲的,你非要往你身上想。”话音刚落,忽的“噗呲”一声,捂嘴嘻嘻笑道:“不过想想跟你还真是半斤八两。”听到此言,嘬叽鬼又把手伸了过来,要拧流利虫的胳膊,流利虫嘻嘻笑着赶忙拨开。两人正自打闹之际,嘬叽鬼突然叹息道:“咱两空学了两载诗书,至今连个正经姓名都没有,却整天顶着个绰号招摇过市,太也寒酸了。”流利虫听到此言,心中有感,回道:“此言不差,但我俩连姓都没有怎么取名随姓?”嘬叽鬼嘻嘻笑道:“不如你随二叔的姓,跟着他姓孙把。”话音甫落,流利虫一把拧了过来,吓得嘬叽鬼“哦吼”一声怪叫。听到龟孙儿翻身磨牙声,嘬叽鬼赶紧噤声,嘘声对流利虫说道:“好了好了,别闹了,我错了,正经想个名姓。”流利虫又在嘬叽鬼脸上拧了两把,才起身离开。
嘬叽鬼为缓解尴尬,说道:“古时多以地名为姓,比如春秋战国时嬴姓、赵姓等,我俩何不如法炮制。”“什么如法炮制,话都不会说,我们当然是照猫画虎,‘哇呜’我们是老虎,嘿嘿。”流利虫不满道。嘬叽鬼问道:“那你想叫什么,难道跟着薛堂村姓薛么?”“这么个破村子,怎么配的上我,哼,我得找个当大官的来做老子的姓氏,这叫同姓一宗万事通,所谓疏不间亲,一个外人想要插手心腹之间是万万行不通地,那我就成为心腹罢了。”流利虫用一种高深莫测的语调说道。嘬叽鬼不屑道:“你直接姓赵不就行了,普天之下,也就这个姓够劲了。”“姓赵的太多了,就不值钱了,天下那么多姓赵的,皇帝老儿怎么顾得来。应于危难之中,才能见真情,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来的金贵,到时候再附庸而上,才得精髓,嘿嘿,说了你也不懂。”流利虫得意说道。“我怎么不懂,你就是等着别人落难时,浑水摸鱼罢了,哼,无耻,要是我就起一个铮铮铁骨的名字,并干出一番大事业来让世人看看,就算是乞丐只要努力也能力争上游,改天换地。”嘬叽鬼怼道。
流利虫听了嘬叽鬼说了一通大话,不屑的打了个哈欠,说道:“好了好了,这么晚了,明天再取名吧,睡了。”嘬叽鬼也感眼睛干涩,眼睑下垂,回道:“嗯嗯。”两人相继睡下,那嘬叽鬼正自迷瞪入眠之际,因忙于听人将故事,便无暇登东,这一静下来尿意来袭,但实在是困得难受,嘬叽鬼便使劲憋着,能多睡一会便多睡一会。岂料这破庙门扉尽失,一阵凉风吹来,嘬叽鬼只觉那凉气顺着皮肤浸入內腹,肚子里咕噜噜一声翻滚,一声又长又臭的响屁奔腾而出。
“银瓶乍破水浆迸”,这一声奔雷炸惊,将龟孙儿和流利虫都给振醒了,流利虫尤其被臭屁熏的眼睛都睁不开,骂道:“王八羔子,干什么啊,你拉裤子里了?”龟孙儿也叫道:“真他妈臭,两个小子在干啥哩,别拉庙里啊!”嘬叽鬼自己也捂着鼻子,只觉屁股瓣里黏腻腻的,自己也知道放屁时崩出了屎星子。不好意思的掩饰道:“嘿嘿,只是放了个屁,睡觉睡觉。”流利虫趁庙里“毒气”未散,走往庙外旷野小解透透气,但看到屋外浓郁雾色,却止步不前。嘬叽鬼见状赶忙起身,要和流利虫作伴出庙,流利虫也只好顺其自然。
走到庙外,嘬叽鬼刚忙脱了裤子,又是一声又长又响的臭屁“轰”出,站在不远处的流利虫被熏的转过头去直咧嘴,骂道:“王八羔子,吃了多少好东西啊,肠子里流油,夹不住个热屁。”所谓“一泻千里,淤塞不通”,拉稀的总比干结的爽快,一通“噼里啪啦”后,嘬叽鬼依然解决了问题,口里骂骂咧咧道:“你他奶奶的就会说俏皮话。”抓着身后不知是毛纸还是绵布的物事,擦了擦屁股,赶紧起身提起了裤子,生怕流利虫不再等自己,跑进庙里,自己在这浓雾内心中悸然。
正自转着心思,却见流利虫看了自己一眼发疯一样往庙门方向跑去,随后又听到“哇”一声,脚步声渐行渐远。嘬叽鬼赶忙转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男人,两眼泛着红光,长舌伸出,獠牙微张,披头散发如同一头饿狼厉鬼,吓得嘬叽鬼激灵灵一个冷颤,原来自己方才擦屁股的东西是这大汉衣摆,此时不待多想,撒丫子往远处跑去,心中明了之前流利虫“哇”的一声大叫,必是在庙门口撞到了邪物,自己便往村外跑去。
但跑了许久终是未碰到流利虫,心中惴惴,恍惚中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便又想返回庙中。刚要驻足,却听到“哦”的一声,又是一阵疾跑声,嘬叽鬼压低了嗓子弯着腰身急叫:“流利虫!流利虫……”奈何一阵跑动声后又没了声响,嘬叽鬼疾走几步,突然撞见了一个驼背老太,一身花布衫子被浓雾打湿,滴答滴答往下滴水,一头花白发丝包裹在碎花抹额发带里,背对着自己,仿佛没听到自己的叫喊声以及脚步声。嘬叽鬼吓得差点坐倒在地,伸手抹去脸上打湿的雾水,轻身往后退走,忽的脚下一软,像是踩到了什么,头顶一阵阵热气呼来,显然是踩到了人脚背上。
“哦”的一声,吓得嘬叽鬼想惊到了的小鸡仔子,发疯的要跑开。岂料一张大手伸来,一把抓住了嘬叽鬼的肩头,将嘬叽鬼提了起来,伸了獠牙就要向嘬叽鬼脖颈里咬来。看到这大汉,嘬叽鬼认出是薛堂村的村民,名为栓柱,心地善良,也曾施舍过自己,想要求饶,但看到这一口獠牙,嘬叽鬼想是此人已然中邪,自己就是叫破了喉咙也是没用。突然想起,自己闲时逗狗,遇那恶狗咬人时,越是躲闪越被狗咬,若将手伸到狗嘴里掐住上颚,那恶狗便狂甩狗头,再难逞恶。当即将食指伸进大汉口中翘起,狠掐大汉上颚,拇指使劲按在人中上。果然那栓柱便如卡了鱼刺的癞皮狗一般,左右摇头,再无当初猛恶。然而嘬叽鬼制住了大汉,还有个老太在虎视眈眈,幽幽转过了身子,由于离得很近,嘬叽鬼看的真切,那老太转过脸,那脸上一层薄薄的绿毛,就如馒头放的久了起了一层霉菌一般,好似轻轻拍打便能纷纷飞落一般。
嘬叽鬼见状大惊,这不是村西头的“彭三奶奶”么,这彭三奶奶为人和蔼可亲,亲信佛道,平日里见自己和流利虫孤苦,多次相助,逢年过节还送饭送菜。可这彭三奶奶前两日不是已经死了么,棺材还在停灵,怎么突然就跑出来了。眼见彭三奶奶“哦吼”一声,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在大汉怀中挣扎的嘬叽鬼急中生智,伸手将草鞋塞到满嘴獠牙的彭三奶奶嘴里。彭三奶奶一怔之际,嘬叽鬼连忙将伸在大汉口中的手指抽出,将身子往下一顿,从大汉怀中挣出,发了疯似的沿着大路跑去。
可是这雾水太浓,跑不多久,身上的衣服竟已湿尽,身子不住的发抖,分不清是太冷还是太怕。尽量压低声音的叫喊流利虫,想要和他作伴同行,未几就见到了一个同自己身高相仿的身影,嘬叽鬼心中稍慰疾走两步想要去拍那身影的肩膀。冷不防那身影突然转过身来,向自己飞奔而来,将近身前,嘬叽鬼才看清来人不是流利虫,而是村里二狗家的猛子,这猛子虽比嘬叽鬼小了两岁,但有娘的孩子是块宝,没娘的孩子是根草,猛子吃的好喝的好自然身高不比嘬叽鬼矮上多少。嘬叽鬼初时将猛子当成了流利虫,此时见了青面獠牙的猛子,心中猛然一紧,刚要跑开。没穿鞋子的光脚踩到了石子上,疼的咧嘴抱脚,单脚站立怎抵得上猛子跑来的冲劲,“噗通”一声,两人抱在一起摔在了地上。
这猛子平时没少挨了嘬叽鬼的揍,此时看到发出“呜呜”怪叫压在自己身上的猛子,嘬叽鬼心道这猛子真的是变成了厉鬼也不放过我么。眼见一口长牙就要往自己身上招呼,好在猛子力气有限,嘬叽鬼猛然掰动猛子胳膊填到猛子口中,只听“咔嚓”一声,那口獠牙竟将自己胳膊咬了个通透,溅了嘬叽鬼一脸的血,吓得嘬叽鬼一阵痉挛,呆看着“嗷嗷”大叫的猛子,想不明白好好的太平盛世,怎么就成了猛鬼夜行了,就算中邪也不可能一些子这么多人都中了邪呀。那猛子又要张口向自己咬来,嘬叽鬼平时打架多了,好在还是有些技巧,两脚撑地猛挺腰胯,一下将猛子顶了起来,嘬叽鬼从猛子裆下赶忙起身,拔腿就跑。
心中只想着赶紧跑进汴京城里,那城里人气重阳气浓,或许能避过此厄,只是瘸腿的龟孙儿和不知去向的流利虫却顾及不上了。一边猛跑一边担心两人安危,然而自己小命难保,对于二人也是无能为力,只好权衡利弊,先保住自己小命再说吧。
好在轻车熟路,来到黄河浮桥上,心中不自觉的咯噔一下,想到不会在浮桥上再碰到那猛子的小媳妇吧。心已悬在嗓子眼上,一步一个小心,再不敢叫喊流利虫,走至浮桥中段,果然看到一个红色身影若隐若现的杵在前方,一动不动像是木雕一般毫无生气。嘬叽鬼本来胆小怕鬼,初时只觉是小媳妇因自己偷了她家鸭蛋,装神弄鬼吓唬自己,反而心生抵触,畏惧尽消。后来碰到栓柱、老太、猛子,一顿扑打便也来不及害怕,再则后来想起老太死后起尸,众人中邪实在邪门,才往鬼怪上想起,此时再见到小媳妇穿着新婚时的红装站在桥头,心中发毛,实在没有胆量上前。
正自踌躇不前时,忽然浮桥摇动,嘬叽鬼转头后看,见两个模糊身影快速移来。嘬叽鬼叫苦不迭,思忖自己今日必定魂飞天外,命归幽府了,这一个红装女鬼挡在前头不说,竟还有两个从身后追来,桥下又是滚滚急流,浪淘金沙,虽在浓雾中看不真切桥下情形,但从波涛轰鸣中亦可感受到桥下的澎湃汹涌。真的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又不敢大声喊叫,生怕招来更多鬼怪。几番思量后,嘬叽鬼想到前面这小媳妇再怎么厉害也只不过是个裹脚小妇,自己应该能够挣扎得脱,身后这两位铿锵作势,掷地有声,走起路来“噔噔”作响,左摇右晃,一看就知道是两个壮汉,自己可不敢想还能如之前在栓柱手里一般侥幸逃脱。又想方才栓柱和彭三奶奶都是在对自己下手,自己若也装成他们那样应该能躲过一劫。遂呲牙伸舌迈着碎步向小媳妇走去,将近小媳妇时,那小媳妇身子定住,只有螓首蛾眉一顿一卡的随着嘬叽鬼的身形移动,眼神空洞暗淡无光。嘬叽鬼加快脚步,想到能够走开小媳妇一臂之隔,凭自己平日里偷摸滚打溜之大吉之能,必能平安走脱。
岂料与那小媳妇齐肩之际,那小媳妇突然伸过头来,“嗤哼”着鼻子在自己身上嗅来嗅去,像是犬马之类识别同类一般。嘬叽鬼猛然提速,生怕这小媳妇一时有察抓住了自己,却不知什么时候小媳妇的腿伸到了自己脚下,奔跑时脚下最是不稳,即使往脚后跟一点也会将人放倒,何况把腿伸到脚下。嘬叽鬼“哇”的一声扑倒在地,想要爬起时却看到一双三寸金莲走到了眼前,嘬叽鬼看到一双大红绣花鞋,慌乱中不忘呲牙伸舌扮作鬼脸,扬起脸看小媳妇动静。
四眼相对,那小媳妇好似在思忖什么,凝眉歪头,双手垂立,细看下那小媳妇虎牙尖尖从紧闭的红唇露出,小小的鼻头上挂着水珠,不知是雾水还是汗水。看着小媳妇呆萌模样,嘬叽鬼稍感慰藉,心想这么个邻家姐姐也许未必就能把自己怎么样,上半夜不是也从她手里逃了出来么。随即爬起身子,装作没事儿人一般眼睛斜看着小媳妇,上身僵硬溜达着要走。
眼见就要远遁而去,那小媳妇眼中凶光炸露,两只利爪兜头抓来,嘬叽鬼发足急奔,奈何余光瞟着小媳妇,一时不察竟撞在了他人身上。眼见那小媳妇就要抓来,急道:“快走开!”但伸手扒拉几下,身前人毫无反应,转过脸来却看到是村中大汉栓柱站在面前,那栓柱身后还站着正在满手鲜血啃着黑背老鼠的彭三奶奶,听老人说“灰背脏,黑背毒,绿背老鼠满城屠”,意为灰背的老鼠脏,黑背的有毒,绿背的老鼠携带病毒更重,能引起疫病继而屠城。现下看着彭三奶奶啃着那黑背老鼠,嘬叽鬼悸然之下又一阵恶心。脖颈里一凉,那媳妇的双手已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嘬叽鬼心想坏了,这下“羊屎蛋打滚,完蛋了”,小命难保。忽听得一声惊诧,引得“三怪”驻足停手,一怔之后也不答话,却向来人扑去。
嘬叽鬼见“三怪”中去了“两怪”,只有一个小媳妇掐住自己,想到自己怎么也不至于困身于一个小女子手里。遂将两掌穿进扼住喉咙的葱白玉臂,咬牙外挣,额头上青筋暴起却愕然惊觉不能挣脱。再次挣扎依然无果,错愕之情如镜潭投石使得脸上的涟漪一层接着一层的荡开。惊惧中为了不被小媳妇咬到自己的脖子,只得不住用投顶向小媳妇下颚,听得小媳妇下颚撞到上颚的“咔咔”声,许是把小媳妇气的急了,掐住自己脖子的双手更紧了。远处看来却是小媳妇一伸脖子,张嘴呲牙,紧接着便是“咔”的一声,被怀里的小子脑袋顶到下颚,好似姐弟俩在嬉戏打闹一般滑稽可笑。嘬叽鬼正自惶急中,忽的听到三声大笑,还一边骂道:“大半夜的你俩在这顶牛是闹哪样!”嘬叽鬼心中大喜,原来来者是正常人,硬是从被人掐住的喉咙里挤出“救命”二字,但这如蚊蚋嘤咛一般的声音怎能在如奔雷一般的笑声中显露,还没来得及正眼去看两人,却已被一股大力推动,使得自己和小媳妇两人如飞一般向奔涌的黄河中落去。
一股凉意袭上身来,嘬叽鬼虽闭了双眼也已清楚自己落入了黄河之中,而脖子中仍被一环玉臂牢牢地抱着。嘬叽鬼虽对踩水浮游娴熟精通,但在这汹涌的河水中,更甚者脖子里还被人环抱着,几经挣扎已力不从心,上下起伏双臂挥舞将要沉尸黄河时,不知何时手中忽的撰住了一根杆子,溺水之人抓住了这救命稻草哪肯放过,使出了浑身力气,咬牙瞪眼中带着那小媳妇爬上了一叶扁舟。
带着泥沙的河水从嘬叽鬼嘴巴鼻子里流出,嘬叽鬼间或咳嗽又或干呕,一阵折腾之后半昏半睡的卧倒在侧。朦胧中听得有人言语,只觉一个女娃对人说道:“哎呀二姐,这女孩虎牙怎地那么长,舌头也比常人的长?”那被人叫二姐的女孩说道:“你再看看那男孩如何。”那女娃掰开嘬叽鬼嘴巴,左右看了看,回道:“这男孩还算正常。”那“二姐”放下了撑杆,近前来说道:“你摸摸那女孩身子是否热的?”女娃伸手摸去,“啊呀”一声叫道:“二姐,这女孩身子凉的,莫非是僵尸么?快快,得把她推到河里去!”“她在河里泡了许久,胳膊肯定是凉的了,你摸摸她腋下,看看是不是温热?”“二姐”说道。女娃嗫嚅不敢上前,“二姐”焦躁,怕这湿身女孩醒来危及自家姐妹,便拨开自家妹子走上前来,将手伸向小媳妇腋下。试探之后感觉温热,脸上才放下凝重之色,然而顷刻间眉头舒而又蹙,对妹妹说道:“过来帮忙,将她绑了。”“干啥?”小妹不解的问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小姑娘长舌獠牙、绿筋附颈,不知是从哪沾惹的邪祟,若醒来向咱俩咬来,在这九尺轻舟中可不是闹着玩的。”“二姐”说道。显然那小妹听了二姐的话,也帮着捆绑小媳妇了,一阵窸窣声从身旁传进嘬叽鬼耳朵里。也就在这窸窣声,嘬叽鬼筋疲力尽的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只觉自己被人四马攒蹄、手脚并缚,被高高吊了起来,在烈风中四下摇摆,似乎随时就要掉到身下的万丈深渊一般。想要叫喊,却被口里塞着的裹脚布堵了回去,一股腥臭味直冲天灵。眼睛上瞟,却见那绳索一股股的断裂,每断一股,就好像一只利爪拨弄了一下嘬叽鬼的心弦,一阵揪心之痛中喉头梗塞,像是那裹脚布已咽落在喉咙处上下不能。眼看着最后一股麻绳“铮”的一声断裂,一种悬空感骤然而生,继而又似被温暖的怀抱包裹,一股因夜以继日的劳累而发出的洗不掉的汗味冲进鼻孔,这汗味虽然冲鼻子然而却越闻越温馨,一种潜伏在内心深处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未几,一股麦秸干草被阳光晒过的味道又淡淡传来,这嘬叽鬼日常歇息之处便是打的这种地铺,现下被如此熟悉的味道包裹,筋骨酸痛中又舒服到了极致,又是别样滋味。转了个身,感觉被头发触到了鼻孔,打了个喷嚏后,在暖阳的映照下伸了伸懒腰,惬意的睁开了眼睛,然而躺在自己身边的却是长舌獠牙的小媳妇,脸色潮红、头发被河水打湿又晒干后越发蓬松,吓得嘬叽鬼像是受惊的猫一样突地跳了起来。结结巴巴的叫道:“你你你……这这这……”又想喊人来救命,又不敢吵醒小媳妇,心中既是焦躁,又是庆幸。茫然四顾,只见四下里一片麦田,此时三月已尽,将近麦熟。而自己方才躺下的所在就是一处麦秸垛,这麦秸垛为农家所堆,一为冬季铺床防寒,又为冬季无柴引火所用,再为冬季草木稀疏喂牛所用,古时农家怎离得一头牛子了得。
见那小媳妇手足并缚、躺倒在侧,自己身无羁绊,为防止那小媳妇醒来肆虐,便窃喜庆幸的溜之大吉,向远处捏脚走去。沿着纵横阡陌走没多远,肚子咕噜噜响个不停,这才想起自己还挨着饿,不过在这满地将熟的麦田中还能饿着自己么。随手摘了一把麦穗,在田间找了几个石块架起了炉灶,只是手里少了火媒,看着攀上头顶的太阳,心中不服“难道自己真就只能吃生食么,老子偏不。”想起村里老人曾说人家有本事的人能点石成金、滴水成火,这金子俺是见过却没摸过,可这火么,谁没用过。难道有本事的都是人家,咱嘬叽鬼就不能有本事,偏不!俗话说不到黄河心不死,有些人倔劲一上来,就是三头牛也拉不回来。这嘬叽鬼偏不信邪,尽管饿着肚子也不食用生麦粒,其实将熟的麦粒从麦穗上搓下来,农家人就有生吃的,奈何这嘬叽鬼心中执念业火已生,怎能一时泯灭。
盘腿坐在自己那小小的炉灶前,冥思苦想、定目思虑,忽的看到禾下露珠将晞,又看道天上日头虽将至中天,但禾下仍有湿气。便想到滴水生火中的滴水可不可以是水滴呢,所谓滴水不是一滴一滴的滴水,而是静态的水滴呢。奈何水滴自己可不会自己升温着火,古人言“君子善假于物也”,而这日头普照大地,使得一众温暖祥和。再看时发现那露珠斜下里一处光晕,伸手触摸果然比别处温热。伸手杵弄禾苗,不料露珠滑落,这水滴能不能贮存也是个问题。嘬叽鬼将自己掐掉麦穗的一节麦秸掐到手里,放到嘴里噙弄,嘬了几下麦秸,忽的慧至灵心,想到将水珠注入麦秸中。先将掐了麦穗的麦秸从中掰弯,那无头麦秸便如断了脊梁骨的河虾一般弯下了腰。又将一节空心麦秸一端折弯堵实插入一处泥巴里,采了露水注入其中,移动泥巴将两截麦秸对准却两口相离一豆之远。又将上方麦秸扣了小孔注入三滴露水,那露水下滑到下方麦秸处果然不再落下,便在两处麦秸间形成了一豆水柱。嘬叽鬼见映在地上的光晕涣散,几经挪移才聚了光点,从麦秸垛抱来干燥麦秸,等不多时竟真的生了烟着了火。
将麦穗烤熟之后,嘬叽鬼一边吃着喷香麦粒,一边想着原来滴水生火不过是聚光升温、炽热取火而已。嘿嘿,这下咱也是能人了,有时间得给流利虫显摆显摆,哎,不知流利虫跑哪里去了,薛堂村怎么样了,这里又是哪里呢?
嘬叽鬼咂了咂嘴,正想着不知所往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思路,只因蹲在地上久了,两腿麻木不能就起。只听得一声“噗呲”,那自己堆筑的炉灶在一桶水下浇了透凉。然则两腿发麻不能跑开,冲到嘴边问候之词被一双恶狠狠地目光堵了回去。目光所及处,眼前这高大汉子身后还站着一个矮小身影,然而就在这大汉犹如杂剧中老生一般两肩架起,脑袋晃动左摇右摆的走近前来时,这大汉走在左边,后面身影走在左边,这大汉走在右边,后面身影走在右边。几经回合,背后身影终于忍不住,一把推向眼前大汉腰身,骂道:“你这傻大个,干啥呢你,左摇右摆的,吓唬小孩子干啥!”那大汉被推开也骂骂咧咧的,却不来争执,自觉走到一边。看到那矮小汉子,嘬叽鬼惊讶认出,原来是昨日那馄饨摊主。嘬叽鬼见到熟人脸露喜色,然而见到摊主笑眯眯的走近前来,心中不自觉的“咯噔”一下,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想到自己不过是吃了人家一碗馄饨,至于深交却是没有,在这空旷田野中不知这摊主要做什么。
嘬叽鬼毕竟是个孩子,嗫嚅着还未出言相询,那摊主先自笑嘻嘻的说道:“小娃子,你咋在这点起火来了,乖乖不得了,你可差点要了我们的老命了?”那高个大汉焦躁道:“啰嗦什么,还不快走,这是哪里你还不知道么,走走走……”不等摊主什么反应,那大汉斜挎里抱起嘬叽鬼就走,嘬叽鬼吓得要大叫,那摊主的一双大手赶紧捂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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