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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朗在关外时,曾经独自带兵杀过一个营的边沙铁骑。而今入了京城,他的能耐却叫名为“规矩”的枷锁紧紧缠缚着,连把没出鞘的绣春刀都扛不过。
他顿时感到无比沮丧,微蜷的手指似要捏碎这一刻的耻辱,突然提声喊道:“是,是我干的。我就是不想姓高的娶姐姐,怎么样!”
“欺君之罪,”封璘撷着镖,用麂子皮擦得锃亮,他不疾不徐:“你说会怎样?”
王朗面色骤变。
把握着节奏,封璘又道:“要只是一场为了换粮的政治联姻,你拦便拦了。可高诤在蓟州时曾经救过你姐姐,嫁他原也是县主心甘情愿的事,你们姐弟情深,你没理由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
图什么呢?
王朗鼻孔翕张,额角隐有青筋浮动,良久恨声道:“是姐姐心痴,错认了良人。高诤他看起来心热,实际上却是个道貌岸然的禽兽。光这样还罢了,他、他……”王朗说着,似极难启齿,眉间攒起深浓的厌恶,“他分明不喜欢女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死断袖,你说,姐姐怎能嫁与这种人?!”
随在身后听得“断袖”二字,杨大智情不自禁拿眼去瞄封璘,却见对方面露思索之色,重点显然放在了别处。
“欺世盗名,你是指什么?”
......
兵马司的灯火一直亮到更阑时分,封璘没有给王朗戴镣铐,放他走之前忽地又问:“既非良人,何不将真相告知了县主?”
王朗原本已经走过了,闻言脚步顿了下,头也不回地幽幽道:“比起被姐姐怨恨,我更怕她伤心。关外的日子每天都很苦,对那个人的思念是她最后一点甜了。”
不知被哪句话触动了心弦,封璘微微颔,当着烛火对他讲:“锦衣卫的刀擅长笼中捕雀,离了京城这座樊笼,你便是关外的狼,刀锋奈何不了你分毫。”
王朗回投来古怪的一眼,也不知究竟听懂了多少。
把人都散了,封璘转去了隔壁的小屋。两间房墙隔中空,壁上凿有小孔,此间生的一切,沧浪在他处皆应知尽知。
“王朗所言,先生相信吗?”
沧浪雪白的面颊边掩着绒领,搔得痒了就抬手拂去,垂臂时说道:“人心鬼蜮,神佛难测,高诤不算良配,我一早尽知。可我唯独想不到的是,高家竟然狂悖至此,连普觉寺都能被他们改成淫乐窝。”
普觉寺乃先祖晏太极亲敕赐的皇家寺观,极盛于庆元一朝,在大晏信众里威望颇高。
先帝在世时,因宠爱当今圣上之母高贵妃,特许高氏牌位入主普觉寺,受百姓香火供奉。又在她生辰当日,以附近良田庄地百余亩作为赏赐,经年累月,这座寺院便逐渐沦为高氏一党的私有产业。
依王朗所述,这些年高氏父子不仅借布道为名大肆敛财,身怀断袖之癖的高诤甚而在招募僧弥的旗号下,偷偷豢养起小倌人,把佛门之地变成他与一干京城顽少寻欢作乐的琵琶门巷。
封璘想了想,问:“先生叫我放了王朗,是想借他之口揭穿此事吗?”
“不,”沧浪摇头,迟了片刻,眸光微凝:“你不觉得高诤在佛寺养小倌,不止为了取乐那样简单吗?”
封璘若有所思。
联想到前两日查阅的蓟州案卷宗,沧浪总有种预感,高氏父子这些年在下一盘大棋。
“凭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查到这里便算到头了,再往前,无异于以卵击石。不拿他是为了把这件事彻底闹大。我曾经正告过你,怪力乱神之说不可尽信,今日就再缀上一句,怪力乱神之说,不可尽不信。”
沧浪在说话时喉结会滑动,狡黠得像鱼一样。封璘不动声色地注视那一点,想起先生情难自抑时的仰颈,纵使他们之间相隔千万重爱恨,彼此仍在某些时刻肆无忌惮地暴露着各自的脆弱。
封璘想到很多画面,但神情依旧无虞,不曾泄露半分。他在手指间无意识地转动着百尺烽,形似一种不为人知的把玩,谦声道:“请先生赐教。”
盐粒般的雪子扑打在窗棂,把屋内对谈敲得零散破碎。寒风呼啸里,“蓟州匪案”“僧侣被杀”“度牒下落不明”的字眼时隐时无。一阵强势风浪过后,沧浪的娓娓道来戛然而止,口气转得俨肃。
“那日我在翻查卷宗时,碰巧看到了一个名字,想必你不会陌生。”
封璘已经有所察觉,但在先生没有言明之前,他只面色不变,做出洗耳恭听状。
“玉氏三郎,乳名小祥,曾是蓟州象姑馆的一名清倌人,经人赎身以后剃度出家,在匪患中被凌辱至死,年仅十三岁。他跟玉非柔的关系,不必我多说了吧?”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没有燃烧炭盆的房间冷得出奇,屋檐下结着冰柱,犹如把把利剑倒悬。绣帕擦拭过牌位,那落在其上的目光比冰更冷,比剑更利。
弟玉氏小祥之位。
玉非柔换了一袭劲装,窈窕纤韧的背影亦像是柄锋芒内敛的软剑。屈之如钩多年,她给自己改了名,原本的“玉柔”不好,要在当中嵌进一个非字,提醒自己虽作弱柳之姿,但从本质上讲,她和封璘一样,都是被仇恨淬炼而成的剑。
今夜能索人性命的剑。
第33章却道天凉好个秋(六)
京城有雪的第一夜,阀阅高家突然闯进了不之客。翌日,这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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