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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她知道,以眼下得社会标准,这也算不上他们道德败坏。莫说在宋代,就算是近代,女人都被认为智商不如男人,很多女科学家的研究成果,必须转让给她们的导师、丈夫,才能获得认可。因此蒋敬这个反应,实在太为寻常,甚至在他看来,也许还算帮了她一个忙呢。
董蜈蚣急得团团转:“娘子,大姐,奶奶,你老人家别吓唬小的……”
大约是觉得她下一步就要去投井跳河了,董蜈蚣一个劲的在旁边劝:“小的送你回去?小的去找武都头?小的再去劝劝柴大官人?”
潘小园突然受不了他聒噪,泪光里抬头,通红着眼,狠狠瞪他,“你该干啥干啥去。让我一个人静静。我一个人又不是不认路。”
董蜈蚣苦着脸去了。潘小园继续抱头思考人生。周围鸟语花香,眼下全成了噪音。远处一群人大约是喝醉了,嚷嚷着发酒疯,潘小园只想用自己那小匕首把他们全剁了。天上云朵行走,太阳暗了又明,晃眼得要命,潘小园只想花荣附体,拿箭给它射下来。
忽然阴影又降临眼前,挡住了几许光。潘小园想也不想,一拳头挥过去,石沉大海,让什么人轻轻易易的消了力。
她惊讶一抬眼,果然是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对。
武松蹲下来,眼睛里居然也有血丝,带着三分不解,七分不知所措,上来就问:“你还生我气呢?”
在武松的印象里,她是有足够的理由对他又怕又恨的——逼供、休书、酒店……简直是罄竹难书。所以那天他的那点单方面不坦荡,不知给她造成多大的阴影。因此赶紧撇清,表明自己并无不轨之心,算得上是给她定心。谁知弄巧成拙,虽然不知拙在何处,总归是他不好,因此这几天反省下来,多少有些失落感。
但就算是冷静了这么几天,终于把那日揽她在怀的记忆踢出脑海,那点旖旎的感觉,刻意再不去想,反正也有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又不是他轻浮无赖——这么着,到了现在,心里才终于回复了大部分坦然。
但如今,一上来就见她眼圈还是红红的,委委屈屈含羞带泪,那后脖颈子立刻又是寒毛直竖,好容易赶出去的那点不清不楚,眼看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董蜈蚣在他身后挤眉弄眼,意思是娘子,靠山给你找来了!
潘小园不好在光天化日之下跟他拉拉扯扯,只好乖乖跟他站起来。手一撑地,没站起来。三天的殚精竭虑,以及方才那铺天盖地的负能量,迎头压下来,竟有点腿软了。
武松朝她伸出一只手。她赶紧掸掸手中的泥,让他隔袖子捉住手肘,稳稳地提了起来。
这才觉得全身上下顺了气。拭掉最后一点泪,还不忘说:“你怎么来了?能不能把孙二娘叫来,让她陪我?”
她觉得自己现在要是跟武松并排散步,一男一女,女的眼圈红红,泪痕未干,任谁看了,都能脑补出十几样不同风格的言情小说。还不如找个姐妹来,好好跟她诉个苦。
武松却笑了笑,朝远处一扬首:“都不在,都在山上听晁天王训话呢。我是溜出来的。”
潘小园忍不住噗了一声。也只有他敢这么不守纪律且没人能管。心情似乎好了些,抽抽鼻子,起码说话声音正常了。
她这才发现,武松身后也带了两个小弟,远远的跟着,大约是刚跟他办事的。再加上董蜈蚣,一行五人脚步纷落,总算显得没那么暧昧了,这才让董蜈蚣回到柴进那里,自己跟武松往下面走。
潘小园终于明白了。原来江湖中人喜欢带小弟不是没有原因的。不仅是为了气势,更是为了避免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瓜田李下。做好事时,旁边多几双眼睛,就是多了见证,免得让别人冒领功劳;而就算没干什么好事,旁边有人盯着,也就少了无数种神转折的可能性——就算相遇的是两位大哥也如此。
武松还纠结于第一个问题,又问一遍:“你到底怎么了?”
态度居然出奇的和蔼。潘小园总算发现了,武松这厮吃软不吃硬,尤其见不得女人掉眼泪。当初孙雪娥在他身边花样作死,他居然能一路忍下来,没把她变成片鹅干,大约也是因为孙妹子眼泪说来就来,哭得实在可怜。扈三娘的事,他之所以下决心淌这趟浑水,大概也是因为她描述过“小黑屋里有女人在哭”——要是换个大男人半夜干嚎,看他管不管。
而她自己呢,以前总是跟他针尖对麦芒,就算心里面哭成林妹妹,也得拿出凤辣子的气场,每次发生冲突都恨不得狭路相逢勇者胜,从没让他见过太脆弱的德性,自然讨不得他好去。
但她也不打算改进。她觉得这时候要是好言好语求求武松,让他把李应和蒋敬俩直男癌揍上一顿,给个教训,他多半也会考虑考虑。但人贵有自尊,自己揽下的事儿,哭着也要自己解决,又不是丐帮弟子,不能总是手心朝上。
再说,就算武松能把欺负她的人全揍趴下,那也是他自己的能耐,别人再看得起,也只是看得起他;而她呢,不过是个躲在别人背后的狐假虎威的小人。
眼看武松还在旁边等答案,都快等急了,她才想起来给他定心:“不怪你,是我自己多事。你……别问。”
那“策论”既然入了钱粮三巨头的法眼,又幸好让萧秀才抄一遍,是自己的总跑不了,总归有些希望。但她眼下心绪太乱,加上个武松跟在旁边,完全没心思进行任何思考。
只好顺着他的话,闲扯两句。这才记起来那天小黑屋外那档子事儿,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本来那天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早就不恨他了,犯不着吊着人家胃口。反倒是现如今骤然见到他,还涌上些关心:“这几日,你在哪儿安歇,没让我见到。”
武松笑笑:“左右有歇的去处。”他不喜欢和人深交,应酬多了,这是习惯性的答法。说完了才觉得太过笼统,又道:“第一夜是歇在鲁智深房里的。他每每夜里喝醉,不知道歪在哪棵树底下,十天里有八天都是空屋,正好让我占了。第二天,是给宋大哥值了个夜。他那里……有些情况。”
他如今也不避讳那些针对宋江的暗杀企图了,因为旁边这人已经让他耳濡目染,教育得十分懂江湖规矩,口风甚至比一些爱喝酒的好汉还要严——况且,一个局外人,谁会冷不丁的去套她的话。
于是他便简略地说了。前天夜里,据说是有人想要硬闯宋江的卧房,被宋江惊觉,这才仓皇逃了出去,而值夜的四个小弟居然毫无察觉。宋江立刻让人把武松请来——可以商议的人太少,花荣被外派公干,宋江惊魂未定之下,看谁都像是坏人,只有武松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等下作之事的。再说,武松起码做过都头,心又细,有些分析查案的经验。
武松开始以为是宋大哥疑神疑鬼,或者是做了个噩梦,但还是帮他仔仔细细地查了一圈——直到在窗边发现了两根淡淡的指印,已经被清晨的露水浸得花了。
他自己亲身试了试,结果发现,要想无声地闯到二层窗边而不被人察觉,用尽自身本事,最少也得留下一个完整的手掌印。只两根手指接触窗沿,这份功力,他自认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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