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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海听得这话,立时驳道:“今番民乱,尚未平复,我虽是无能,亦是不能如此。可另有他法?”
黛玉在屏风之内,闻说这话,却是再也忍不住,径自抽泣了两声,才是又闷闷压下,双泪越加连绵不下。春纤与紫鹃两个对视一眼,心下也是不忍,都是偏过头去。尤其是春纤,想着原著红楼梦之中,如海尚有那等寿命,今番她从中作法,反倒让他早早归去,心内也是一阵愧疚。
那边儿大夫听了这话,心中越加惭愧,相互对视几眼,方有另外一个上前来道:“另则只有一法,以针灸度之,以猛药激之,我等斟酌而下,可保大人半月岁寿,若是得当,尚可有七八日延长。这般却是能神智清晰,精气振奋,与先前不同。”
如海便点头道:“如此便可。”
几位大夫闻说这话,也是感佩其能看破生死两字,又想着原是因平复民乱之故,他们商量一番后,越加全心全力,且与如海针灸一番的,又有开下药方的,又有叮嘱饮食安眠等事的,俱是不同,却都十分细致。及等他们去后,如海自觉已是好了五六分,虽还有些高热,却是更为振奋,便令请黛玉出来。
黛玉早已哭得双目红肿,待见着了如海,却是强自压住面上悲痛,且与如海道:“爹爹……”这一声唤出,却是心中千般言语,俱是无从出口了。
如海见着她如此也是十分疼惜,又看着紫鹃并春纤在那里站着,亦是双目泛红,因想着先前之事,心下斟酌再三,才与黛玉道:“玉儿,莫要担心烦扰,为父为朝中官,必得上对得起陛下恩泽,下对得起百姓黎民。再者,便是我私心里,也想着这短短一段时日,却要时时见着你,知道你过得好,心中方才宽慰。若是择了那等整日昏昏的法子,便能多活几日又如何,却还不如去了的好。我尚且要平复民乱,尚且要与你周全日后,自不能如此!”
说到这里,如海看了那管家一眼,道:“你去我书房之中,取来笔墨折子,我须得将此番事情与陛下一一道来。”那管家正应了一声,原该离去,忽而外头又有小厮回报,说着守备段明成求见。
如海闻说,便令请进来,又要安慰黛玉,就见黛玉已然起身,虽是双泪脉脉,却带着些黯哑,低声道:“爹爹之心,我已尽知的,如何能违逆您的心思?”说罢,她便慢慢走向屏风,紫鹃见着如此,想着自己故去的母亲,也是这般切肤之痛,由不得偏过脸去,泪流满面。
春纤见着这般悲戚景象,也是心中煎熬,只心下一叹,随着一道入了屏风。不多时,那段明成已是入内拜见,因见着如海如此,他也是吃惊不已,忙一番慰问,又道大胜之事。如海听得他这么细细道来,心中略一筹算,便知此番民乱十有*竟是不必愁了的,当下也是松了一口气,便点头道:“今番若非守备大人,只怕扬州城已是风雨交加。大人如此功劳,某必当上书陛下,且将内里情景一一道来。”
段明成见着如海这般,尚记挂这些事务,心下也是生出几分感佩,忙道:“若无大人,某便是千里马,也是无用。”如此又是说了几句,他因如海正是病着方而告退。
那边儿管家将那段明成送出,又去书房取了折子等物,送到如海榻前。黛玉在侧,心内柔肠寸断,只不能啼哭,让父亲再生担忧,竟是越发禁不住心内悲痛。如海看着她这般,一片怜爱之情,真真是难以尽数,只伸手揽过她低声劝慰再三,方又在她服侍之下,亲自写了折子,令管家送到衙门离去,发往京师。
次则,如海方挥退众人,思量一回,却是留下了春纤,因道:“扶着你们姑娘,好生听我说来。”
黛玉瞧着这般情景,竟与素日不同,虽是悲痛之时,也忍不住生出几分惊疑来。春纤却是明白,大约因着她前番的言谈,方有今日之事,否则,如海再不能留下她,而非与紫鹃一道。
果然,如海定了定神,便开口道:“当初送你入京至舅家,一则是想着教养两字,却得女眷长者,方能知道中馈之事,这原是女子最为紧要之事,自不能怠慢;二来却是因着我独有你一个,万贯家财,百年清誉,悉数落在你身上,我自是想着一应东西都与你方好,你外祖母又是几番来信,我便与她暗中有了默契,定下了你与那贾宝玉的婚事。这般,林家的东西除却一些浮财交与国库,旁的都是你的嫁妆。”
说罢,如海抬头看去,见着黛玉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只还强作镇定,一边站着的春纤却是神色不变,静静侍立一旁,反倒比黛玉更冷静了三分。
第三十一章诉世情撒手蒙恩泽
闻说这话,黛玉一时竟是怔住,许久不曾说话。边上的春纤眼底却闪过一点光亮,暗想:原来竟是如此,也是,若非这么一个缘故,以林如海官场浮沉数十载历练出的谋算心机,并那一片拳拳爱女之心,怎么会不在过世之前与黛玉安排周全?单单抛下自个一点血脉不顾!他,早已安排周全,或许他也曾想过家财会被吞没,但是黛玉总归是贾母嫡亲的外孙女,血脉原是斩不断的……
只是到底心存了侥幸,满心不愿思量女儿日后艰难,又是自觉安排妥当,竟就被贾家哄了过去。
心内这么想着,春纤不免轻轻一叹,随即忙低下头来。
但这一声轻叹,在这寂静的屋子里却也颇为清晰,如海父女两个自是听得清楚。黛玉瞧了春纤一眼,有心说一两句话,却听得如海道:“玉儿尚且不曾言,你却叹息,却是为何?”
春纤已是发觉自己造次了些,心下一番思量,虽有前车之鉴,到底现今正是最紧要的时候,有些话便是受些责难,也得提示一二的。因此,她便垂首一礼,低声道:“原是春纤糊涂,听得老爷这一番话,倒是想起姑娘初来的那一日,老太太将姑娘安置在碧纱橱之内,想来也是早有思量的。只是。”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却是抬头看向黛玉。
想到当初初入贾府那日情景,黛玉也是觉得有些索然,口中淡淡,眉眼间却已是笼上一层轻愁。如海见着她如此,神色一凝,却与春纤略一点头,开口道:“你只管说来便是。”
春纤垂首敛眉,自接着道:“只是太太却是淡淡的,并无安排,连着一应被褥纱帐之物也是琏二奶奶后头预备送来的。我原还有几分奇怪,及等薛姑娘来了,又有不同,后头还得那金玉一说,越加纳罕。今日听得老爷这话,方是明白。”
“什么金玉一说?”黛玉讶然相问,话一出口,她忽而想起自己探病那事儿,心下一顿,由不得微微色变:“难道二表哥并薛姑娘?”之后的话,她却没再说出来。
春纤越加垂首肃立,心下一转,便将先前在晴雯之处听来的话略略讲了一番,因道:“这些话,原不敢与姑娘说的,只存在心底。现在瞧着,竟是做了糊涂事。”
“你不糊涂,却是我糊涂!”如海听得那一番话,面上便带出冷色来,原是病弱的人,此番却生生逼出一番气势:“我于官场数十载,竟忘了人走茶凉这四个字!”
黛玉早已怔在当场,再想不得自己北上至舅家,竟有这般事体藏在内里。她本性聪明,虽是于人情世故颇有不足,但只消思量一番,也就尽数明白了。怪道当初自己初来乍到,便听得二舅母那般叮嘱,后头薛姑娘来了,不说自己,连着府中的三位表姐妹也是压倒,不过是一片慈母之心罢了!只是,若无这般思量,何必诓骗了自己过去!
想到这里,她的脸颊之上由不得泛起一层羞恼的青,只看向如海,眼圈微红,道:“若是如此,当初为何要定、定了的?”她到底是女孩儿家,说到后头,也是自觉羞惭,只能含糊过去。
“我独有你一个,林家数代列侯之家,百年清贵之族,名声财货尽有,又有我在,于那贾宝玉自是一等的。”林如海冷笑一声,面容之上已是有些冰冷:“虽你母素来不喜那贾宝玉,厌其顽劣,但以我想来,那不过书信之中道来,且又年幼,未必能尽信的,其兄便是不错,想来他也不会太差。且诸事不说,总归平安富贵并不算艰难,我方渐生此等心思。不想你一日归来,那贾宝玉着实无能也罢了,竟还有那等金玉之说!难道我的玉儿,竟还匹配不得俊才,反倒要……”
说道这里,如海渐渐平复了心绪,因看着黛玉垂下脸,便将后面的话按下,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黛玉听得这一声,心中一酸,便仰起脸来,双眼已然微微泛起一丝泪光,犹自轻声道:“爹爹,女儿自会好好儿的,您莫要担心……”虽是这么说,但她心中却是分明,这般话,休说父亲,便是她自个儿也是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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