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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柳湘莲自殴薛蟠一回后便遁走他乡,他家中败落,虽然身为世家子弟,却不及薛蟠家中富贵。幸他尚有武艺傍身,走南闯北倒也不愁生计,于是便把薛蟠一事暂且搁下,一转便不知春秋。
这日他行至平安州界,早听闻此处不大平安,强盗纵横,于是路上格外警惕,哪想正于路旁小憩,便听得大路乒乓作响。
原来平安州界盗贼猖狂,常有打家劫舍一事。薛蟠自被柳湘莲殴打后便觉丢人,自请外出做起生意,他虽一心游玩闲逛,但到底也做了一些买卖,想着风头既过,又思念家中母亲妹妹,如今正领着货物往京里回走,谁想才至平安州界便遇一伙强盗,薛蟠是个弄气耍性的,见了强盗也不怵他们,高声大叫起来:“青天白日,你的这些强盗就来打劫,小心告到官衙里去!”然那些强盗个个腰粗膀阔,手里持着大刀,口中凶悍,薛蟠持一众家丁押镖抵抗,众强盗刀砍斧切,竟要将薛蟠一行人光天化日杀干净了。柳湘莲原不欲多管薛蟠闲事,奈何他生性侠肝义胆,虽也是个眠花寻柳的混账畜牲,却见不得杀人劫财一事,于是一灌壶酒,亮剑相帮,从路边树丛里跳出来,手腕一转,一剑便挑了一个贼人后心。那伙强盗哪想得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慌乱一阵,定睛瞧了,却见是个绝色美人,便哈哈大笑起来,讥讽湘莲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个舞刀弄枪的美人儿。”薛蟠一见柳湘莲相帮,也不管先前与他恩怨,口呼湘莲:“小柳儿,速速救我性命!”湘莲正恼薛蟠嘴里不干不净,又怒强盗调戏,于是杀心骤起,暴跳起来提剑又杀二人。他自小爱行侠仗义,跟随不少师父习武,没几下便挑翻那伙强盗,倒保住薛蟠一条狗命。
薛蟠喜得从地上爬起:“小柳儿,我就知你是怜我爱我的,否则今日怎会出手相助?”柳湘莲哪听得薛蟠污言秽语,一剑又横在薛蟠脖子处,冷笑一声:“头先我同你说的话,你是都浑忘了?”薛蟠才想起与柳湘莲那顿毒打,周身都疼起来,赔笑道:“好兄弟,是我说错话了。不,好爷爷,好英雄,今日你救了薛蟠性命,大恩大德,薛蟠永世不忘!”柳湘莲见他终于收心,冷哼一声,擦去长剑鲜血,不再理他。薛蟠则清点人数货物,索性财物未失,只是折损不少下人,于是又散了金银安抚众人。薛蟠见柳湘莲武功高强,又亲遭平安州强盗劫掳,便生了叫柳湘莲相护一心,只是柳湘莲厌他至极,难保他会答应,于是眼珠一转,哦呜哦呜又叫起来。
柳湘莲才收了长剑,忽而听得薛蟠大叫,一干人围在他身边不知作甚,薛蟠一双鼠眼盯向湘莲,道:“好兄弟,柳大侠,你既武功高强,薛蟠求你一事,求你护送这些货物回京,自有重金酬谢你的。”柳湘莲冷道:“你的货物与我又有什么干系?我也不走回京这条路。”竟是要撒手不管。薛蟠是个泼皮无赖,见柳湘莲不管,铁了心豁出脸皮去,竟一下跪在湘莲跟前磕头道:“好兄弟,求你大发慈悲,你瞧今日遭了贼人抢劫,我这些兄弟死的死伤的伤,若是再来两回,还没等回京呢,他们的尸首就在路上凉透了。好兄弟,你也是个有家有母的人,即便你厌我甚深,也求你发发慈悲,见我这些兄弟可怜,帮我一回吧。”薛蟠虽存了私心,却亦是真情流露,他素日混账,却实在义气,求湘莲相助亦是真心。柳湘莲本不欲睬他,但见一行人实在死伤惨重,恰巧他眼下实在囊中羞涩,薛蟠又说起重金酬谢,不免心中一动,然面上依然矜持,冷哼道:“叫我帮你,也不是不行。我有个姑妈要去探望,与你们也算顺路,到了岔路再分道扬镳不迟。”薛蟠一下喜出望外,千恩万谢,自然不忘拿了银子来谢柳湘莲。于是这两人虽是冤家孽债,却又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正是:
唯有冤家不相依,贵贱更无一宿客。
切见愚痴世上人,万物宛然道蹉跎。
自柳湘莲相护,薛蟠一路虽也遇强盗贼人,皆被湘莲杀退,薛蟠更引湘莲为友,口里没个把门,哥哥弟弟乱喊一气。柳湘莲不理他嘴巴刁怪,恼他嘴上胡来,倒是脸色更冷。薛蟠不知他意,依然嘻嘻哈哈不以为意,只把湘莲当作亲亲兄弟来捧。一行人走了数日终入平安州城内,薛蟠要在此逗留数日,该卖的卖了,该买的买了,于是就在平安州暂且耽搁下来。他又是个闲不下来的,于是请柳湘莲去吃酒,说到这里到奇,京里有个锦香院,平安州倒有个妙香院,锦香院的妓女云儿与薛蟠相亲,妙香院亦有个妓女筠儿,倒真是“妙上加妙”了。
柳湘莲自身亦是个寻花问柳的,是而薛蟠相邀,他也未曾拒绝,便同薛蟠前去吃酒,但见屋里头除了伺候的筠儿,还有几个唱小曲的小厮优伶的。柳湘莲脸色又冷下来,只觉薛蟠拿戏子调戏他,却又无实证,不便发作。
薛蟠不知湘莲心思,一入屋子便迷了眼睛,这儿搂着筠儿亲亲,那儿捧着娇儿摸摸,又叫他们唱曲作陪。
一人唱道:
朦胧月影,黯淡花阴,独立等多时。
只恐冤家误约,又怕他、侧近人知。
千回作念,万般思忆,心下暗猜疑。
蓦地偷来厮见,抱着郎、语颤声低。
轻移莲步,暗褪罗裳,携手过廊西。
已是更阑人静,粉郎恣意怜伊。
霎时云雨,半晌欢娱,依旧两分飞。
去也回眸告道,待等奴、兜上鞋儿。
薛蟠直着脖子叫:“不好不好!这曲儿太伤,倒没有柳兄弟当日唱的那出来得好听,且换一首再唱!”
于是又唱: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柳阴轻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薛蟠又说:“不好不好,这个太雅。我却听不懂,怎么叫你们唱个曲儿都不尽兴?”
那妓女筠儿是个机灵的,便斟杯酒来敬薛蟠:“薛大爷说我们唱得不好,又说唱得太雅,如今再叫我们唱,却不敢唱了。”薛蟠借着筠儿纤手喝酒,乐道:“你们若听过我这柳兄弟唱的那出《惊梦》,便知都是班门弄斧了!”
他言里言外尽拿柳湘莲作戏子取乐,湘莲听得恼怒,只是一言不发,暂且忍耐。
突然薛蟠又拍起手来,叫起一个小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小厮怯弱弱道:“茜儿。”薛蟠道:“不好不好,这名字忒难听,薛大爷今日给你改了名儿,便叫‘怜儿’最恰。”原来那小厮眉清目秀,竟有两分湘莲之态,柳湘莲只觉薛蟠是拿自己取乐,又听薛蟠问怜儿会不会唱曲,得了应答便叫怜儿唱一曲《醉春风》来。那怜儿惶惶睨了湘莲一眼,又不敢推辞,樱口轻启,唱道:
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含情。
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
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忒颠犯。
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薛蟠大喜:“妙!妙!唱得极好!”便把怜儿捧过来与他亲嘴。原来这些年来薛蟠本性未改,倒愈发变本加厉,不论男女,凡是相中便要沾手一弄。柳湘莲本就恼他轻薄,如今见薛蟠倒把怜儿弄上了手,怒从心生,一下子站起,惊得薛蟠酒醒半分,湘莲冷哼一声,乜瞪薛蟠一眼,拿剑便走。薛蟠不知所以,还在后头叫道:“柳兄弟怎么这就走了?若是没有个合心的,便再叫他们送两个好孩子来。”柳湘莲推门前冷道:“不必了,你薛大爷的好心,我可受用不起,这就告辞了。”于是推门而出,甩了薛蟠。薛蟠只道柳湘莲脾性古怪,不与他计较,自个儿与筠儿怜儿取乐,一夜春宵卿卿,至日方归。
柳湘莲虽拔腿走了,心中却仍有怒气,又想一走了之,又不欲多惹闲事,恨及当日答允薛蟠同行,如今倒要跟这么个呆子别扭僵持。他虽爱串戏,可骨子里清高傲慢,但凡敢有人拿他比作优伶取乐的,哪个不是吃过苦头?偏薛蟠是个呆性,吃一堑不长一智,喝起酒来更是胡话连篇,又是说他们唱得不如湘莲好,又给人改名叫“怜儿”的,当柳湘莲耳聋眼瞎,听不出那是取自他的“莲”字么?柳湘莲独坐房中,心中窝气,憋了一夜终于听得薛蟠回来动静,便要找他算账,再叫他吃一回黑水泽。哪里想薛蟠在妙香院胡混一夜,酒意未醒,被小厮搀扶进来,一见柳湘莲,还以为自己尚在妙香院,跌跌撞撞便笑:“怜儿原来在此等我!”又要伸手去轻薄湘莲。
柳湘莲大怒,要打薛蟠,又顾及下人在场不好发作,眼珠一转,又生一计,笑道:“薛兄弟醉了,我扶他进去休息,你们便在外头守着就是。”于是把人接了过来,扶回屋里。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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