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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拓穿了件单薄的睡衣,衣襟敞开着,床头柜上搁着烟灰缸和还剩下半包香烟的烟盒,他抬起身,抽出一根点燃,吸了一口,可能是感觉没意思,便把过滤嘴塞在杨妮儿嘴里,强迫她也吸了一口,不出意外地听见她的咳嗽声,他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出声来,捏着她的脸颊笑话她,“你总是杞人忧天。”
“也不见得王浩男就一定会做什么,他那种人,不一定会把老婆看得很重要。”
杨妮儿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突然想起那天在公寓外,最后看见周习凤的那一次,她灰败的脸色和黯然无神的眼睛,她又想起赖明莉,还有杨宝莲,以及今天这个黄瑛盈,她忽然就觉得特别没意思,一种兔死狐悲的情绪从胸口很快蔓延到四肢百骸,她觉得真是悲哀,她们这些女人,各式各样的女人,虽然有各自的身份和心思,可最终都不过是男人玩弄在股掌间的玩物罢了。
她还是头一回,呛了声陈拓,几乎算是狠狠捅在他的痛脚上,她说:“那种人是哪种人?王浩男那种人?难道你不是吗?你同周习凤一起生活那么久,分开的时候,多一句话都不肯和她说。”
陈拓果然暴怒,将她反扣在床上,她以为她这回死定了,不知道他要怎么惩罚她,谁知道他在台灯的映照下,停了很久,脸色慢慢缓和过来后,这才松开她,只是他还是罩在她上方,他比她大两个码子,她几乎完全藏在他身下的阴影里,她头一回不服气,倔头倔脑地不肯认输,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怒气,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最后还是等来他的一句话,他摸着她的脸颊,摩拭了许久,这才认输般告诉她,“杨妮儿,我不会这样对你。”
她撇了撇嘴,完完全全地不相信,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位置,不过是他空档期间里一时兴起找到的一个床伴而已,他们没有明天的,今天晚上睡下去,或许明天太阳升起就会被他一脚踹开。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王浩男倒是让他们知道了他到底在不在乎黄瑛盈,他消失了一整天,二十四个小时之后,陈家终于被惊动,陈高鹏已经起不了床,蒋建志一大早就守在“民亚娱乐”的公司里,他眼睁睁看着陈建民被警察带走,一时竟有些廉颇老矣的感慨。
陈建民被关押了整整四十八个小时,第三天的早晨,蒋建志去公安局保释他,谁知竟被告知人已经移送去了省局,蒋建志大惊,回去之后长跪在陈高鹏的病床前,说是人老了不中用了,以为是些小事,谁知竟会一直惊动到省里。
陈高鹏摆摆手,让他出去想办法,可惜还没等到蒋建志在□□的办公室里坐定,省里就已经传来消息,公布的进展据说只是冰山一角,却足以撼动整个西宁市的政商两界。
被揭出来的内幕就像是雪崩一样,越滚越大,陈建民的手早已伸得足够长,场面上的生意仅仅只是走个过场,私下里,他不仅涉及走私,赌场,黄色交易,据说连毒品链条他都有入股,王浩男作为污点证人,虽然有身份保护,可他参与之深之多,也令他深陷囹圄。
“民亚娱乐”几乎被检察院搬空,往常低调却神秘的存在,如今却被贴了封条,里头尘土飞扬,各种乱七八糟的文件纸被随意扔在地上,文件柜和办公桌东倒西歪,连吊灯都几乎摇摇欲坠,杨妮儿趁着周末过去了一趟,其实没多大想法,就是想看看那个暗门有没有被发现。
如果被发现了,里头的大床和各种装饰品,很难不让人联想,那么除了陈建民涉。黑。涉。贪,又要添上一宗涉。黄,而她,作为陈建民曾经的办公室一员,实在是有点担心被牵涉进去。
她是周六去的,陈拓一大早就被刘珍叫了回去,那时候天才蒙蒙亮,窗帘透着隐隐约约的白,她还没有睡醒,只感觉到身边的人有点凝重,电话那头在喋喋不休,他却半天都不说话,杨妮儿彻底醒了,趴去陈拓的身上,看他究竟是怎么了。
陈拓打完电话,就去衣柜里找衣服说是要出去一趟,杨妮儿问他去哪里,他倒还是如实相告,说是去他妈那里,老头子到底还是知道了陈建民的事,王浩男拼着自己判个无期也要拖陈建民下水,交代得太彻底,又去了省局,蒋建志鞭长莫及,眼看着陈家叱咤西宁二十多年的大少爷,一夕沦为阶下囚,这辈子应该都不能再活着踏出监狱的大门,老头子本就病危,又被他得知了这样一个晴天霹雳,一下子没办法接受,据说吐了血,已近弥留。
陈拓走后,杨妮儿辗转反侧,竟再也没办法睡着,后来天光大亮,她索性穿了衣服起床,自己坐了公交车去市区,找到“民亚娱乐”的办公楼,想进去看一看,那个暗室,究竟有没有被发现。
谁知竟然遇到了黄瑛盈,说来也奇怪,三层的办公楼,被查封也不过几天的时间,玻璃门窗上竟然已经隐隐有了灰尘的痕迹。
她自然是知道后门的,从后门的消防通道里进入到公司内部,她先去陈建民的办公室转了一圈,暗室还好好的封在那里,杨妮儿舒了一口气,想起王浩男,内心隐隐有些不忍,不知怎么就走了过去,结果就看见了黄瑛盈,站在王浩男的办公室正中央,不动,也不作声,要不是是大白天,真的也就跟女鬼没什么两样了。
她看见她,倒还知道打招呼,她们两个见过一两次,彼此还是认识的。
杨妮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王浩男走到今天这一步,她算是很重要的背后原因之一,虽然真相始终放在那里,但是如果可以选择,杨妮儿一定不会做那个推波助澜的人。
倒是黄瑛盈,或许是正在经历人生最大的变故,竟然一反常态,主动说起不堪过往。
“我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发疯。”
杨妮儿苦笑,她能说什么,她自然是想到的,一切皆在陈拓的掌控中,而她和他,不过是他的棋子罢了。
黄瑛盈神色凄苦,看着杨妮儿,却始终不肯落下泪来,只是说,“从前,我很恨你,因为我老公把你放在他心里,现在,我不恨你了,因为都同陈建民睡过觉,对你,他不曾反抗,对我,他却要鱼死网破,扯陈建民一起去死,谁轻谁重,大家一目了然。”
杨妮儿苦笑起来,都到了这般地步,眼前的女人还要和她计较这个。
“嫂子,都这个时候了,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黄瑛盈笑了,眼泪顺着眼角掉到地上,是啊,还有什么意义,风从窗外灌进来,吹起一地尘土和白纸,吊灯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仿佛摇摇欲坠,却又始终不肯落下,一如她的人生,被摧毁的人生,再也没有办法重来。
第56章陈建民的人生(七)……
陈拓在天全部亮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刘珍的住处,站在院门外,看着围栏上尚未融化的积雪,天空不出意外地蓝得几乎透亮,空气凌冽而又清澈,他站在院外的街上抽了一根烟,看着眼前这栋他住了二十年的房子。
他出生在这里,因为刘珍的身份,她不能去医院生产,陈高鹏叫了产婆来家里接生,他是足月出生的孩子,听刘珍时常提起,说他出生的时候便哭声嘹亮,扯着嗓子,不肯吃奶,只是干嚎。
陈拓咬着烟屁股,烟雾蒸腾而上,将他双眼迷住,他回想起三十六年前的种种,自己还是那样一个小小的孩子,赤。身。裸。体,来到人世间。
他大概长到六岁,要去上学了,才知道自己同别人的不同,那之前,刘珍一直把他保护的很好,作为陈家的孩子,该学习的一样都没拉下,琴棋书画,他懂事之后便开始接触,他现下能够明白刘珍的比较心理,可那时候他人还没有钢琴高,日复一日地坐在那里,对着五线谱无休止地重复弹奏那几个音键,要说心里没有一点点怨怼,那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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