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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都没有想到,那个当年牵着小毛驴娶我过门的男人,又会亲自把我绑在驴车上卖给了镇里的老鳏夫。
我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驴车已经快到镇子里面了,小辉看着我的眼神冰冷而无情,他说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家里欠的钱还没有还清,婶子给说好的亲事也需要礼金,他说我就算留在家里,以后小的进了门我的日子也未必好过,不如再走一步寻个安稳的去处。
他说镇上的老鳏夫在镇子上有铺子,家里也有两个成年的儿子,就算我不能生养人家也不会嫌弃,他说让我以后好自为之。
我被绑着手脚丢在驴车上,我起初还苦苦哀求,我以为他对我还是有情义的,我求他能把我留下,后来我慢慢变得清醒,如果不把我卖了,恐怕他家也拿不出再为他说小的钱了。
那时候的我仿佛一头待宰的羔羊,生无可恋的躺在驴车上任由泪水肆意横流。
驴车到了镇上的时候正是晌午的时间,街上行走的人并不算多,时不时的有人探寻的看着驴车上的我,却没有人上前搭话过问,动荡年代里的女人就是那么卑微,即使我被卖到黑窑乱巷恐怕也只能引来几个好色粗鄙的男人罢了。
驴车最终停在了一间杂货铺子的门前,里面走出来一个约莫四十左右的男人,男人看到我躺在驴车上被绑缚手脚的样子紧皱了一下眉头,转身拉着媒婆走进了店里,我隐约能听到里面男人不满的质问声,媒婆信誓旦旦的说的的确确是拿了休书的人,又指着小辉说了些什么,我并没有太听清楚。
过了一会男人和媒婆一同走了出来,媒婆拍着我的肩膀问我,小辉是不是我男人,我的眼泪好像都已经流干了,只是像个死尸一样木讷的坐在驴车上一动不动。
媒婆见我不说话,又对着小辉使了个眼色,小辉从褡裢里取出了一张纸递给了男人,然后转过身就把我扛下了车,放在杂货铺里的一张长凳上。
那个男人走到我身边打量了一会,然后抿着唇问我愿意不愿意留下,他说我不愿意的话可以回去。没等我答话,小辉却抢先开了口,他说自我嫁进了他们王家的门,就由不得我说愿意不愿意,他说这门亲事他家应了就算成了。
我好像已经没有眼泪再能流出来了,看着那个原本认定一生的人,头脑一片空白,我真的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他亲自打碎了我最后的一丝幻想。
我就这样被留在了杂货铺子里,只是留下的当天我就病倒了,我浑身滚烫烧的没有一点力气,意识也开始断断续续的模糊。
那个男人把我扶进了正屋,我迷迷糊糊的感觉屋里有人影来来回回的晃动着,只是我睁不开眼睛,也看不清楚是谁。
当我再次清醒一点的时候,看到他端着一碗药汤站在床前,他让我趁热喝了,可是我根本没有力气起身,只是无力的又闭上了眼睛,我感觉到他半抱着把我扶起来,开始往我嘴里灌着药汤,那药汤是真的难喝,我到现在都记得那种反胃的恶心感。
就这么反反复复的喝了吐、吐了喝,大概是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慢慢恢复,意识也开始变得清醒了起来。
那天他进来的时候看到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他嘴角微微动了动,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说他是三十岁的那年丧妻的,媳妇走的时候留下了两个年幼的孩子,大的十岁小的六岁,起初他一个人带着孩子挺难的,身边的人都劝他再娶一房续弦,但是他总怕后娘苛待了孩子们,迟迟没有答应。
他就这样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长大,好在孩子们也都算争气,大儿子丁荣考上了省城里有名的军校投笔从戎,小儿子丁浩去年也考上了省城里的大学进城读书去了。
院子里忽然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觉得异常的孤单冷清,这才动了续弦的心思。他说知道自己年纪大了,并没有想去祸害那些穷苦人家的闺女,他只是想找个人作伴。
媒人跟他提过几个,但都带着孩子,他有些犹豫,后来媒人跟她提我的时候,只说我是因为不能生养被婆家休妻娶小的,当时他也并不知道我也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孩子,说到这他尴尬的笑了笑。
他只以为我是嫁过人的,又不能生养没有拖累,他说刚好他已经有两个儿子,于是欣然同意了这门亲事。他抬头看着我笑了笑说,娶我过门可是堪堪比得上娶个大姑娘的彩礼钱了。
我静静的听着他讲述着他的故事,我第一次打量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镇子上的人不像庄户里的汉子整日风吹日晒的劳作,他看起来倒是更白净精神一些。
他说完这些,抬头问我是不是饿了,我仍旧没有说话,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看着房梁呆。
他见我不说话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走出了房间。过了好一会他端了一碗白米粥进来放在了炕桌上,他说如果有力气的话,就起来喝点粥,他说他不会勉强我的,如果我实在不愿意留下,等我身子好了就回家去吧,只是当初给的彩礼钱还是要还回来的。我转头看到他面带微笑目光平静。
回家?回王家吗?回去了是不是也会被再次绑来?即使不是绑到他家,是不是又会被卖到别处?回哥嫂的家吗?他们如今是不是知道我的境遇我都不清楚,况且卖我的钱难道要哥哥来还吗?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无路可选了。
我又在床上躺了两天,城里人的生活还是比村子里要好的多,他每日都给我端来白米粥和腌好的萝卜条。
我的身体恢复的越来越好了,之前肿的涨的眼睛也已经不再酸涩了,我已经慢慢接受了这样的安排。那天他拿了一个鸡蛋进来,他说我看起来恢复的不错了,不要总是喝粥,也得吃点干粮了。
他还是把鸡蛋和馒头放在炕桌上就准备出去,我叫住了他,我问他能不能洗澡,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轻轻点了点头让我等一会。
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吃过鸡蛋了,那时候鸡蛋是稀罕的东西,农村里的人都是舍不得自己吃的,大多是捡好了拿到镇子上去换钱,即使留下几个也是要给家里的男人吃了补身子的。
我还记得上一次吃鸡蛋还是在我出嫁前的晚上,嫂子特意煮了两个拿给我吃的,她说到了婆家恐怕吃不到的,那天晚上嫂子拉着我的手给我讲了好多好多的话,但是话里话外都是女人该守的妇道。
我们姑嫂一直聊到很晚才睡,我还是没舍得把两个鸡蛋都吃了,留了一个放在侄子的枕头底下。回想着这些过往,我咽下了嚼在嘴里的蛋黄,只觉得噎的我有些窒息。
过了好一会他才再进来,他说水已经烧好了,问我有没有力气走到偏房,我起身穿好鞋随着他走了出去,我才看清楚这间院子,他家的院子很宽敞,正房是四间青瓦房,左侧的偏房是三间平顶屋,右侧是临街的铺面。
可能是躺在床上太久了,刚一出房门的时候,我眼前微微一黑,站了一会才慢慢恢复了力气。
他也不催我只是站在院子里静静的等我,我随着他走到了偏房里,这偏房很宽敞,进到当屋是两口锅灶,两口锅里都添着柴烧着水,屋里被烘的暖暖和和的,左边的隔间里堆着一些粮食货品,右边的隔间里有一个不大的土炕,地上摆着一桶干净的水。
他说大锅里还有热水,让我自己看着添,说完就转身出去带上了房门。我摸了摸木桶里的水,温暖的触觉顺着指尖轻轻晕染。
我把自己整个人都泡进了水里,氤氲的水汽在四周缭绕,我的心也慢慢的沉静清明,我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因为我也并没有更多的选择。
北方二月的天气还是寒风刺骨的,这小偏房里却被灶火烘烤的温暖如春,我想他至少应该是的懂得疼人的人吧,守着这个小院子,大概我也能过的平静安稳一些。
等我梳洗干净打开房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正对上收拾铺面忙着打烊的他。他看到我明显的怔愣了一下,盯着我看了一会,他朝着偏房这边走来,他说我一定饿了,让我等一等他这就去做饭。
我跟着他进了偏房,看着他在一口大锅里洗米蒸饭,又是干干净净的水稻白米,填好柴后他转身去抱了半颗白菜,我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白菜,在案板上一刀一刀的切掉了糟粕泛白的老根。
那天夜里他将我揽在怀里,他说谢谢我愿意留下。
其实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离开了王家我的日子便不再那么艰难了,镇上的人不像村子里,除了必要的人情,平日里是很少有人串门的,我每天也不用再做那些地里的粗活,只是守着铺子纳纳鞋底缝补浆洗。
大哥找来的时候,我正在打扫着铺面里的落灰,老丁来来回回的搬着货物,时不时的跟我说笑几句,他真的是个很温暖的人。
到他家的这些日子里他总是乐呵呵的跟我说话,家里的事情也从不指着我去做,他说他一个人带大了孩子们,早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洗衣做饭收拾停当,我来了只要跟他作伴就好,想干的时候就帮把手,不想干了就安心去屋里歇着。
大哥说他在远处看了我们很久,他说他已经想不起来我上一次这样笑着是什么时候了,他原本是打算来接我回家的。
从他听说了老王家把我卖到了镇里后就跑到他家大闹一场,甚至和王小辉大打出手,最后从王家得知了我现在的归宿,又回到家里东拼西凑的带了钱想来赎我回家的,他说他知道他带的这点钱远远不够,但是他跟嫂子已经商量过了,以后每年收了粮食都能换钱来还。
只是当他终于在镇里看到我的时候,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可怜样子,反而是笑的如此清朗明镜,他就在远处静静的看着我,看我真的是自内心的笑容,看他真的是温柔如水的待我。他心里开始犹豫动摇了,他问我是不是真的开心,问我是不是想再跟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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