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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假毕,正是六月初一。
朔日朝会结束后,早已是日上三竿。待更衣策马赶至务本坊,沈墨即踏入国子监大门时,偏巧是在,已然布满直讲写下的批注。沈墨即翻翻宣纸,随口问道:“怎的不见杨四和云嘉?”
“你怕是今晨起得太早,脑子还留在宣政殿里吧!”聂盛淮大叹,“国子学连三品以下都收得不情不愿,怎么会让两个小娘子进来?再说,云嘉的年纪也不够呐。”
“当初宫学里题目可是一道发给她们的。这么说,入学考试还真就成了摆设。”沈墨即早料到新政难以推行,却不想阻碍如此之大。
聂盛淮指着前头坐席,压低了声音一个一个数给他听:“真要按文章水平分,我都分不到和你同间讲堂去。看那金吾卫将军家的,侯爵家的,京兆薛氏的……书读成这样,也好意思跟我们三殿下坐一块。”
“溜须拍马。”沈墨即睨他,“你自己倒用功些,听说前几日又差点被大将军揍了?”
遭好友揭穿丢人事,聂盛淮脸皮再厚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他清清嗓子,赶紧岔开话题说:“哦不对,还真有一个考进来的。”
转头望向对方示意之处,沈墨即右手侧的坐席上,写着个全然陌生的姓名。因是放课之时,那学子正巧不在。
“这确是厉害的。”不清楚其中如何情况,沈墨即也懒得多做评价。
见他似乎对此没有感兴趣,聂六又道:“你外祖说来也怪,一向无功无过,也不知是何原因,竟在吏部尚书蹉跎了近十年。如今推行新策困难重重,怕是更难熬了。”
若说为了阻止外戚干政,就未免太过夸张。毕竟萧后已逝,沈墨即自幼不曾与外祖有过接触,实在没必要这般严防死守。而广威帝于其余妃嫔的母家,大多恩威并重。
“谁许你妄议朝政了?嗯?”
眼看所谈内容越发走偏,沈墨即沉下神色佯怒,提醒友人莫要再口无遮拦,说出些不该说的。
聂盛淮也止了话,改口告饶道:“是是是,三殿下恕罪,可千万别生小人的气哈。”他在怀里左掏掏右掏掏,摸出个油纸折的小包裹来,一打开甜香四溢,竟是些松子糖和花生酥。赶紧将其双手奉上,聂六满脸的谄媚阿谀。
“去,我还缺你几块零嘴不成?吃剩下的也好意思拿来给我。”表面嫌弃对方,沈墨即倒挺受用,笑骂了聂六一句后便接过来。
“哪有的事!”聂盛淮颇感心虚,嘴上仍不肯认,“这可是兄弟我为你特意从西市买来的,没忍住尝了点而已。你还要说一声就是了,我再给你带。”
沈墨即亦理所当然地应下:“是,从今往后每日我都要吃,你可别忘记。”
“怎么不行了,我聂盛淮自然说到做到。诶诶,沈三你也给我留点啊。”
花生酥是越嚼越香,只不过两人还没分完,就先等来了讲师。聂六匆匆回到他的坐席时还塞着满口的吃食,手舞足蹈比划了半天,也没叫沈墨即看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国子学这一位直讲还未至不惑,能任此职想来才能是极为出众的,将来仕途也会顺遂高升。于是诸位学子的态度颇为一致——尽管他们对讲师并无敬重之意,但也不会随意开罪。
聂盛淮咽了嘴里的糖,终于有闲暇低声告诉友人:“这师长喜欢自顾自地讲,偶尔提问,只要能答上来,旁的一概不管。你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才上过一堂课,你怎的就全知道了?”沈墨即依直讲所言翻开书本。虽在与聂六闲谈,他实则更在意的是师长如何释义典籍。今日授课内容为周朝史,也正是沈墨即所抄大经中的一本。
相传周穆王西征昆仑,遇西王母得其点化而返,归国后却日益行迹古怪疯癫,最终荒废政事,致使王朝衰落。各诸侯国纷纷崛起叛乱,自此姬周名存实亡,开启了一段争霸天下的时代。
前康儒家学派修史,编着名曰《中原疆宇乱世考》,为后人所推崇。故而穆王以后,康朝以前,便称中宇时期。
而言朝儒道皆盛行。同一篇文章,各位讲师的观点注解可常常是完全不同的。
“我自是提前打听过,才会来说与你了。”聂六满是骄傲,一副邀功的神态,“你人在宫中,这些事总归接触得少,不得靠我告诉你嘛。”
沈墨即扬眉:“说与我做甚?我看你是自己盘算着翘课,才探得如此清楚。”
“倘若我哪日逃了学,阿翁问起来,你只说帮不帮吧!”
“谁管你?”
眼看着两人实在过分,讲师也忍无可忍,直接点名道:“聂六郎,下一句该作何解,你来说。”
“啊……?”
光顾着闲谈,聂盛淮都不曾看过一眼书,此刻自然窘迫万分,拼命跟友人示意求助。沈墨即故意整聂六,慢悠悠才指了那列字出来。又等着聂盛淮苦思冥想仍不得其意,才以口型无声地提示对方,总算是救了他。
直讲捋了捋须,不置可否道:“这次便作罢。以后三皇子若再纵容且相帮,可要同聂六郎一块受罚。”
“先生说得是,必谨遵教诲。”沈墨即诚恳回话,向聂六比了个手势让他放心。后者自然也安分了许多,不敢再闹出什么动静来。
一堂课百无聊赖,倒也很快过去。将近午时,国子学的弟子纷纷被家中下人接走,用饭歇息过后才会回来继续下午的课程。
与之相对,四门及以下的学生,便没有如此待遇了。他们所用餐饭,则由国子监统一提供,正如御赐朝臣的“廊下食”。不过既是给学子,自然以简朴方便为上。
得知沈墨即并不打算离开,聂盛淮便邀请道:“上明宫确实远了些,不若你同我一块回家。我差人先去府上告诉一声,叫厨房做些你爱吃的菜,不妨碍的。”
“那倒不必,我是有别的事要做。”沈墨即直言,也应了对方的约定,“你非要我去,便明日吧。”
两人自幼熟识,这些话说出来是不带客套的。聂六闻言亦心中了然,不再劝说,自己跟着仆从上了马。
沈墨即提前知会过崔慎,非但不必接自己回宫,也无需送来饭食。他原只是好奇,国子监都供些什么给学子,刚刚倒生出些旁的想法来。
三皇子的到来叫掌馔吓了一跳,连连向其请罪,要为沈墨即另起炉灶,再做几样菜式。因是在午间,原本的饭食中是没有备肉类的,到晚餐才会有荤腥。这样的东西拿来给殿下用,实在是过于怠慢了。
“倒也不必,原有的那些便足够。”得到沈墨即婉言拒绝,掌馔反而更加忐忑。
夏季炎热,今日一碗米粥是已经放凉的,配了小碟的菠薐菜和烹葵1,与葵叶也一道炒了。额外还有两颗李子,全部的午食就都在这里。
到底不习惯简陋清淡的菜式,沈墨即也懒得计较。他既已经说过如此便可,断不会轻易改口。再者一顿饭罢了,哪有什么吃不进的道理。
相比之下,五更晨起参朝带来的困意更占上风。用过午饭后,沈墨即想着寻个避人的地方小憩,一跃攀上了国子学后院某棵槐树,卧于横枝枕臂阖眼,打算睡去。六月里乔木生得枝繁叶茂,绿荫如盖,正适合遮挡暑气。再加之大片的槐花香味浅淡干净,尤为怡人。
纵然环境舒适,他仍是醒着。
毕竟也没有谁在旁人注视的情况下,还能够安心入梦。
沈墨即早就察觉到来自远处的脚步,刻意放轻放缓了,只在草丛中擦出细碎的响动,也没逃过他的耳目。最后,那人于树下立定。
“方才在课上,还没有看够吗?”
对方语调平稳,温声道:“是我失礼,三殿下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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