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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紫烟（第1页）

沙沙沙、沙沙沙……

那是裙裾扫过草地慢慢靠近的声音。长发及地，白袍拢身的金眸男人慢慢从阴影处走出来，望向茶羡鱼的眼神满是惊惧、不解、困惑和忧伤，“鱼儿……你……你究竟是何人？”

罗容季和吴止雅也陆续走上前，对比十二虹的伤心，他们两人倒是一派了然于心的淡定，“茶羡鱼，你现在起就是东皇的圣主了。”罗容季直直的站在那里，剑尖指着身后死寂的森林，突然，殷红的唇瓣撕开一道向上的弧度，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嘛，送你的破阵斗终于「开封」了。”

开封。

意指“见血”。

罗容季的意思很清楚，他在故意提醒茶羡鱼面对杀人的现实。一时之间，四人一兽陷入可怕的沉默。

茶羡鱼的笑容消失了。她紧皱眉头，双手死死攥着那两把刀刃被血染得通红的双子剑，觑眼，神情淡淡的，“是。我确实杀人了。”

“不是被迫，不是挑唆，我怀着怒意，亲手杀光了这儿的人。”

伏在茶羡鱼脚边的东皇眼眸闪动，如绿宝石般幽深，顷刻，从大地传来带着鼻音的深厚嗓音，“圣主，您不必自责。”

它深邃的眼眸就像流转无穷的魔力，“东皇在您之前，效忠的上一任圣主是白凤帝君。作为国之君王，圣贤之心和明智仁慈远不足矣。杀戮和纷争才是永恒的……血与厮杀，权与抗衡，几乎充斥了他的一生。”

白凤帝君？好熟的名字……茶羡鱼猛地记起，宫内大殿上，龙椅的正后陈列着巨幅先皇的画像……不由的“啊！！”叫出来，她捂住嘴巴瞪大眼睛，“祖、祖父大人？！”

上一代洪荒国君主，洵皇的亲生父亲，华彦。魂力象征为四神之一的凤凰，因宅心仁厚，自学医术白袍加身，被誉为白凤帝君。

罗容季挑起眉毛，晃晃荡荡撩起衣摆盘腿坐下，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所以，是出于茶羡鱼为白凤帝君直系亲孙女的原因，才认她作新圣主的么？”

黑豹面露不悦，长长的胡须一翘一翘的，“何出此言？本皇可不是皇室的御用坐骑。”

“选择谁，何时选，外人说辞毫无意义。本皇才是规则。”黑豹伸出舌头舔舔爪子，盯着黑发男人的脸语气幽幽，“罗祭司，当初你辅佐华彦，本皇在旁也没少听你自大。没想到现在你还是老样子……唯我独尊，先入为主。”

吴止雅适时打断了即将硝烟四起的拌嘴，面无表情的占卜师微微偏头，开口问沉浸在回忆里无法自拔的女生，“茶羡鱼，那二声凤啸是怎么回事。”

茶羡鱼没反应过来。凤啸？那是什么？

吴止雅看懂了她的困惑，耐着性子提醒，“你在昏倒前，发出了凤啸之音。吾与其二人都有目共睹，不会错的。”

这可是件不可忽视的大事！茶羡鱼能发出凤啸，就和凤凰脱不了干系，而他们此程的目的、人鱼嘴中提到?朱雀皇女?画卷上的人，一代凤后茶皇后，也是能化凤长啸的人。

这世间能凤啸的人，除了凤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茶羡鱼，真的就只是“凤后唯一的女儿”这件事实这么简单吗？

三个男人看向茶羡鱼的眼神都与以往不同。就连吴止雅终日无风无波的脸孔，此刻也隐隐流露出道不明的表情。

吴止雅是意外的。他是凤后的一滴心头血，融合世间精气和阴阳五行律令所成的“吴族容器”，凤后对于他的意义如同造物主对人类，他是为了实现凤后的委托才出现在茶羡鱼身边的。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凤后开心。可是，随着旅途的深入，这个奇貌不扬的小姑娘却一次次出乎他的意料，这次，竟然开始撼动凤后在他心目中拥有绝对力量的位置。吴止雅觉得很危险。

『明明一直都是那个人，在自己心里至高无上的。』

胸口的布料微微发烫，似乎有什么动静。吴止雅盖上手指，啊，是心跳。虽然不想承认，但无可否认，他竟然像真的人一样，开始思考，开始有情绪，开始心跳了。

『而赋予自己这般意义的……不是那个人。』

他抿了抿嘴，漂亮的黄灿灿的、绿莹莹的两只异瞳紧紧盯着懵懂的少女，哑着嗓子说，“……茶羡鱼，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你是不同的。也许连吾也无法看清你的命运。”

黑豹从鼻孔里“嗤——”长长的出了一气，撒娇般拿脸蹭着茶羡鱼的长靴，“圣主，原来以凤啸召唤本皇的，就是您啊。”

“那凤鸣真是……多年不曾听过了。令人怀念。”威严的声音带着落寞，莫名的让人心下一紧。

还未等茶羡鱼整理好情绪，罗容季已提出离开宴清都的建议，其他人也纷纷赞同。茶羡鱼强撑着疲惫和倦意，跑到小河边细细清洗了自己，等她出来时，满身血污不见踪影，身上已换了一套古铜紫的长衫。

紫色，是茶氏宗族的代表色。从出宫至今，那套胸口绣有茶家图腾的紫色外套，一直被茶羡鱼压在箱子最底下。她宁可天天穿相同的衣服，也不碰那件象征家族的紫衣。

十二虹望着她静静整理好衣领走来的样子，紫色的衣襟微微摆动，脚上银白色的长靴纤尘不染。茶羡鱼的表情认真且淡然。他明白，有什么事已悄然发生了。

那是他的预感。

那是她心底一颗瞬间蓬勃生长的东西。

那是仅凭他再多言辞，也无法左右她人生的未来。

茶羡鱼，终于还是在这一刻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少爷，你们先走吧。”她黑黝黝的眼睛垂下，不再终带笑意，“我想和谢小楼……和巨人，道个别。”

咔嚓——！

手起刀落，十二虹睁大了眼睛，“鱼儿！”茶羡鱼在转身那一刻，拔出一只剑又疾又快的割断了自己的头发。

只留了一个孤傲的背影。

她握着手心那一束头发，径直向铺满尸体的林间走去……原本扎成马尾能垂至肩头的长发，被快准狠的一刀全数崩断——耳际齐齐的，发尾碎碎的，露出小麦色的后颈。

她穿过尸堆，就像轻轻踏过野草野花，目不斜视，表情宁静。她走了很久，最后在一棵树前停下来，仰头，一跃而起，迅速伸手拔出贯穿谢小楼胸口的那三支箭，然后，背着那具骨瘦如柴、甚至感觉不到重量的身体翻身跳下来。

“小楼，是我害你丢的性命。”茶羡鱼抱着那具冰凉的尸体，低声喃喃自语，“要是当初，我没有那么自大……不一而再、再而三逼着你来宴清都救火，也许你和阿奇……现在依旧幸福的生活着。”

『是我的愚见，我愚蠢的想象，我一意孤行的判断，让你为我承担了错误的代价。』

让你，和你此生互为珍重的巨人，因为我落到如此下场。

“对不起。”

颤抖的一声道歉，随着两行豆大的泪珠一同砸进草丛。茶羡鱼将女孩的尸体轻轻放下，双眼血丝弥漫，“放心吧，小楼。我会背负你和巨人的性命，用这双沾满鲜血的手赎罪，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一生也不会原谅自己。”

她将割下来的头发，一点点拼命塞进尸体僵硬的指尖，东方即将露出鱼肚白，混乱的一夜即将过去。身穿紫袍的少女站起来，露出一抹凄凉的微笑，“你不是喜欢我的头发吗？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