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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昕阳叩首,微冷的嗓音回荡在殿中:“回皇上,此物乃微臣在家父书房寻得,藏得极为隐秘,家人皆不知晓,微臣仔细端照过上面的日期,乃是去年家父被杀前落笔,所以微臣不得不怀疑,此事与家父之死有莫大的关联。”
皇帝按着那张纸的力道又重了几分,略一耸眉,道:“你的意思是……主导毒杀案的凶手并非北戎刺客而是余庆?”
“不尽然是。”陈昕阳刚说了四个字便感觉芒刺在背,他没有管这股深重的杀意从哪来的,继续陈述道,“皇上请看,这张地图上的标记之处多半还在经营,而余庆早已畏罪自杀,可见他只是做了替罪羊,真正私铸银钱杀人灭口的一定另有其人!”
朝堂上忽然陷入了一种可怕的静默中。
谁都知道当初接手余庆贪银案的是齐王,抄了家上缴到户部的不足三千两银子,而这张地图上分明印着余府地下深处也有个藏银窟,若属实的话,齐王不是自己贪了就是悄悄毁掉了,贪了倒还好说,毁掉的话就值得深思了。
皇帝一早便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了,脸色难看得半天没作声,群臣道是他有心袒护齐王,没一个敢说话的,熟料此时薄湛出列了。
“皇上,此事严重涉及到京郡的治安、商事及民情,臣身为京畿守备营统领,理应身先士卒,恳请皇上允臣彻查此案!”
一向装作透明人的云怀破天荒地插了一脚进来:“儿臣附议,愿与靖国侯一同协查!”
骆谦立刻眉眼冷沉地接道:“臣反对,仅凭一张不知来历的地图便要推翻两个大案,这为免也太过草率了,退一万步讲,就算这张地图是真的,陈阁老究竟是为了查案还是他本人就是参与者之一,这都不好说。”
姜还是老的辣,寥寥几句就把脏水泼了回来,陈昕阳气得直抖,朝臣们面色各异,然而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殿外站着的小太监已经悄悄消失了一个。
霍骁看得清楚,明白他是去报信了,这样就算要查,等齐王和丞相把赃物处理干净也就查不到什么了,于是他立刻似笑非笑地说道:“丞相大人也不必如此大动肝火,究竟这张地图是否属实,查一查这些标记点不就知道了吗?”
骆谦猝然回头望着他,目光森冷,令人不寒而栗。
“儿臣觉得可行。”煜王拱手上前肃然道,“横竖这些标记都在京郡之内,最多三天便可查清,儿臣愿带领天袭营士兵协助三弟及靖国侯,请父皇恩准!”
皇帝看了齐王一眼,冷然吐出一个字:“准。”
轰轰烈烈的大搜查就这样开始了。
时间还是宽裕的,说是三天,两天不到就把地图上所有的铸银窝点翻了个底朝天,当然,这是因为薄湛早就让梁东领着亲信分守在各处,只消一声令下就把人控制起来了,云怀他们再领着人去不过是走个过场,不然真等到一个个查过去,那些人早就闻风而逃了。
事实证明,耗费一年多查来的东西,回报也高得超乎了他们想象,抓获匠工一百多人,收缴白银五十万两,一天之内全部运回了天都城。随后煜王亲自组织三司会审,连续审了几天几夜,把涉案官员一个个挖出来,从知府小吏到钦差大臣足足有二十人之多,清单列出来交到皇帝手里时,整个御书房被砸了个稀巴烂。
再往后就不干他们的事了,皇帝驾临三司,亲自审问涉案的三品大员,得出结论之后当即判了斩立决,家眷流放雁荡关,然后就到了齐王,亲王头衔被削,幽禁宫中,重见天日遥遥无期,而从始至终都是主心骨的骆谦反倒安然无事,如同一棵参天大树般屹立不倒,堪称奇迹。
到此也不过才半个月的光景。
在旁人看来,这是煜王和怀王联手的一次巨大胜利,一个获得了名声,一个占据了地位,将剩余利益瓜分得干干净净,实为大胜,然而在薄湛和云怀看来,这一次实在败得彻底。
“私银一案引发如此大的祸端,江南和边关深受其害,危殆深远,到头来只换了个亲王的头衔……”云怀叹了又叹,眼底尽是失望,一腔公正和仁义无处宣泄,囿于心中,如烈火焚烧,时刻难安。
“你怎么到现在还看不透。”薄湛举盏与他碰了碰,黄汤下肚,灼心灼腹,到了嘴边就成了讽笑,“多年前你远走边关,一为扞卫疆土,二不就是为了躲开这糟心的朝局,区区几年,你能指望它有什么变化?还是觉得煜王能将它收拾得海清河晏?”
云怀也仰头喝光杯中酒,苦笑道:“我懂的,只是……”
只是不愿说,当今圣上还在位一日这朝局就不会有所更改,放眼难及的地方,百姓依旧过着苦不堪言的日子,士兵依旧在寒冷和饥饿中守着白华千丈的边关,一夕逢乱,大厦将倾,这祖宗传下来的基业,不知要葬送在谁的手里。
“罢了,不是还有后招,若再不成,我们再来喝这杯苦酒。”薄湛洒脱一笑,拂开了琉璃杯盏,朝云怀摊开掌心,“今夜宫中尚有一役,全仰仗你了,堂兄。”
最后两个字短促而沉重,却激出了云怀的笑容,他伸出右掌相击,紧握许久。
“莫说这些套话,成与不成我都备好薄酒,时局容不得我们醉,自醉一番便是。”
薄湛大笑不语。
待到了暮霭沉沉之时,王府门廊处挂上了长信灯,摇落无数残影,随着那三长一短的更漏声逐渐沉寂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之中,登上高台眺望天阙,亦是一片灯火灿烂,却莫名透出一股森然幽坠之感。
矗立于皇庭正中央的太极殿,宫灯刚刚熄灭,明黄色的龙辇已候在殿外多时,只是不知主人要去何处。总管太监刘进甩着拂尘缓缓步入内室,绕过九枝火树烛台,在御案前五步处停下,轻言细语地问道:“陛下,过后可是去毓秀宫?”
皇帝烦躁地挥挥手,道:“回天兮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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