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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自清说:“除非这件设计在你母亲生前制成过成品,并且有相应的生产销售记录。这样对我们举证才是最有力的。”
高洁的肩膀松垮垮地垂下来,“都没有。”
张自清安慰道:“这样的情况在设计领域很普遍,维权的确是很困难的。设计师要保护好自己的作品,最好是及时做一下公证或者注册。”他拍一拍高洁的肩膀,以示安慰。
高洁收好随身带的资料,她问张自清,“还有一件事情需要麻烦您,我妈咪留给我的松山区的房产,还是希望您帮我处理掉。”
张自清问:“你真的想好了把房子卖掉吗?”
高洁毫不犹豫地点头,“是的。”
“留着房子在台湾,至少这里有个家。”
高洁苦涩地笑,苦涩地说:“我没有家了。”
张自清不知如何安慰是好,他只能叹气道:“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的传统,如果你在你的故乡连落脚的家都没有了,你的妈妈在天之灵会很难过的。”
家之于高洁,从来没有一个具象的概念。是台北的这个家吗?还是跟随母亲飘零暂居的各地?抑或是爱丁堡的学生公寓?抑或是巴西的工厂宿舍?哪一处她都没有深刻的印象,哪一处她都只是暂时停留。
可是听到张自清的话,她的心头到底一酸软,接过张自清一直代为保管的钥匙,拉着行李箱叫了出租车回到记忆古旧而不愿起开尘封的松山区旧宅。
重新踏上旧路,满眼的绿荫挡住落日的金光,一针针跳入她的眼内,一个又一个十字路口,马路两边旧宅新楼错落,百货公司、糕点铺、书店、新的旧的大的小的,像老电影胶片上的陈旧跳帧,窜上窜下,灼痛双眼。
她记起久远的童年,总是不归家的父亲和工作忙碌的母亲,还有一个常常拿着父亲给的零用钱一个人从百货公司弯入糕点铺买最喜欢吃的凤梨酥的女孩子。父亲和母亲一开始的关系就并不那么亲密,但是至少,他们都在同一个屋檐下,她还有个家,她睡前时仍可听到父亲同她讲《汤姆索亚历险记》的故事,醒来喝到母亲做的牛肉面。
她扒在车窗口看到了这家糕点铺,顶有名的老字号,里头的人熙来攘往,已经成为大陆游客买手信的福地。八岁以后,她就没有再吃过凤梨酥了。她把车叫停,进去买了一盒凤梨酥,出来后凭着记忆再往前两个路口,就是旧居门前。
高洁近家情怯,提着行李箱和凤梨酥在公寓楼下徘徊许久,才鼓起勇气踏上楼去,随着记忆走到三楼的旧门之前。公寓楼有多年历史,她当年跟着母亲离去时,这栋楼也不过落成八年,现在已同她一般,经历了些风霜,苍老了些心情。她开门进去,入眼空空荡荡,除了墙纸和地板还是原来的样子,别无一物。
当年父母离婚,她年纪尚幼,其实不太清楚父母的财产如何分割。母亲去世以后,她才搞清楚母亲为她遗下一笔不菲的资金遗产,以及这一所旧居。足见得当年父亲去意决绝,连房子都不曾要。
高洁想起来客厅正中央至少应该是有个沙发的,沙发上有父母的结婚照,她想起来吴晓慈带着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高潓就坐在这张沙发上同她的母亲摊牌。结婚照片上父亲的模样,已经在记忆的深处模糊不清了。
从八岁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生父高海,或许这根本也源于母亲的本意,但她并不以此为憾。从不。
高洁从来没有想过,隔了这么些年,再次看到父亲,居然会是在珠宝创意设计师协会秋季展的布展现场的大屏幕上。
工人正在调试电视大屏幕,转到一个电视台的娱乐新闻,高洁陡然看见走过这一年度电影节红地毯上的父亲。她对着那陌生到几乎以为自己应该忘记,但是一见又立刻熟悉的身影恍惚了一二刻。
高海原来还保持着轩昂的身姿,五十多岁的人,还是三十多岁的身材,腰板健硕,一双眼睛尤其生得精彩,目光炯炯,不怒自威又淡定自若。只是一头发已全白,一眼望去,不免令人感慨此人应当还在壮年,可为何又如此显出苍老?
高海携他制作的影片参加电影节,带领整队剧组站在台湾本土明星中,很受人尊重。
高洁才恍然忆起,她的这位生父,好像是一位有些名气的制片人,名下有一间在岛内颇具知名度的电影制作公司,旗下亦有多位实力导演编剧。
旧时的资料在她脑海中逐渐拼凑出往日时光。
高洁听着电视内主持人对亲生父亲的介绍和恭维,好像在看一个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的八卦。
她也在电视内看到了长大后的高潓。
如果非说她的童年心灵受过强烈冲击,那一柄重创她的刀是由高潓刺入她的心脏。一个突如其来的小姑娘,告诉她,她的爸爸不仅仅属于她,然后她的爸爸就抛弃了她。
正是这个小姑娘,分走父亲的骨血,分裂了她的家庭,她因她而开始了可能需要终其一生的漫无目的的漂泊。
可是,高洁发现高潓和自己神似极了,同样遗传自父亲的眉眼,同样像到不可名状的苹果肌,同样的身段和身高。
有一种被侵占的恐惧感擒住了她,比恐惧感更深的,是高潓身上,有着她所没有的,但正该是她们这样年纪的女孩儿该有的自上而下的娇媚鲜妍,满心满意的幸福如意。
高洁看到高潓出现在电影节幕后酒会的新闻里,依偎在高海身畔,享受名媛待遇,回答记者的恭维。
记者问她:“高小姐有没有想过进军演艺圈,在令尊的电影里演个角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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