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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连宋不曾看到的他的记忆中,他曾觑见过祖媞的真容,那世间难见的美貌使他震动倾倒,令他愈加深陷进这段没有结果的爱恋。
后来,在临近若木之门开启的时日里,他再次听祖媞提及了那位令她动了尘心的神祇,她说他会是新神纪的水神。可少绾涅槃,若木门开,人族徙居,祖媞献祭,九天之巅墨渊封神,新神纪开启,他等了三万年,带着嘲弄和不甘,想看看她一心等待的水神将何等不凡,但水神之位却空待了三万年。
再后来,在没有她存在的这个世间,他待得烦了,甚至开始怀疑她是否会真的再化光复生,他难以挨受寂寞的枯等,于是将仙体留在了他为她修建的墓冢里,转身去了冥司,入了轮回。
再再后来,便是浑浑噩噩的、无终的轮回。那为八荒期盼了数万年的水神也终于在这期间得以降生。而在他不知第多少次作为凡物轮回的旅途中,他同彼时尚且年少的水神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那时他却无知无觉,竟忘了曾想要同少年一较高下的不甘,那一小段记忆,也只作为一枚小小的碎片,散落于他数千世的轮回之旅中罢了。若非忆川之水,怕是此生再也难以重拾。
如今,一切都很明白了。成玉便是祖媞。而水神,是连宋。
其实,自己和尊上终归是有缘的,他想,否则他二人怎能在这茫茫轮回里于千万亿凡人之中相逢相识呢?
七千七百二十四次转世,他在这轮回中混混沌沌飘荡了这样长的光阴,如今,终于等到了她的复生。
但,既然是他和她有缘在先,上天却又为何在此时让水神临世?
回忆过往,他确定连三绝不知成玉的身份。那么这位水神将他自轮回之中唤醒,且趁他不能反抗之时进入到他的识海之中探看他的过往记忆,究竟是想要知道什么呢?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水神。”兴许数万年不曾使用过这具身体之故,嗓子锈住似的,嗓音有些哑。他动了动关节,国师欲上前搀他,被他抬手挡开,自个儿撑身坐了起来:“我着实没有想到,”他看向几步开外坐在一张玉桌旁的白衣青年,“新神纪之后,让天地等待了数万年的水神,竟是你。”
作为季明枫时,他便极不喜他,而今往日记忆复归,情敌相见,更是眼红,他冷然道:“当日若木门开,人族徙居至凡世,祖媞神和你们的墨渊神曾重新确立天地的秩序,严令八荒之神无有天命不得入凡与人族相交,而今水神阁下竟在凡世如此肆意妄为,不知却是遵了何等天命?”
他先发制人,说的并非只是连宋入凡与凡人相交之事,更有连宋唤醒他这桩事,他一概地将它们定义为肆意妄为,因他知晓连宋唤醒自己必然有所图谋。而他要让这位水神明白,即便是他费了心思使他回复了正身,他也不承他的情,非但如此,他还可以问他的罪。因此,若他足够聪明,便不要妄图以此人情相胁,从他这里交换什么了。
年轻的水神目光中透出了然,显然是听明白了他话中之意,却淡然道:“人主已有数万年不曾监管过人族之事,那便是不再称君于人族,既然如此,那天地或凡世,乃至本君之事,尊者还是不当过问得好。”
昭曦蹙眉,作为季明枫时,他多少领略过连三的脾气:傲然自我,不好相与。可此次是连三有求于他,按照常理,不说向他低头,待他客气一些才是应循之道。“阁下有些狂妄了。”他斥道。
青年唇角抿起了一点笑,不以为意似的:“尊者嗓子不好,就不必再同本君绕圈子了。”他漫不经意扣着桌上的茶托,并没有什么尊老爱幼的意思,偏他气质平静疏冷,倒将一身锋芒都掩去了,看起来居然是个讲道理的样子,“唤醒尊者并非是为了帮你,故而你不必多虑,本君也不觉你欠了本君什么情。唤醒你,”茶托嗒的一声,“是为了同你做一笔交易。”
昭曦忽有不妙预感,他试着运了运力,果然感到灵脉不通,四体凝滞。这才明白面前这人在为他凝魂换体之时封印了他的法力。空有人主之魂和不灭仙躯,却无丝毫法力保护它们,这是一桩不可想象之事。连三的确可以同他做交易,他的筹码很足。
做了数万年受人尊崇的姑媱山神使,无须说人族,便是神魔妖鬼四族,也从没有人敢触他的霉头,今日竟在连三身上栽了这样的跟头,昭曦第一反应是愣住了。他再次运力,身体却依然无所回应,双肩一下子倾颓,他倍感狼狈,再好的修养也忍不住愤慨:“新神纪的神族们可知,他们盼望了多年的水神却是这样一个乘人之危的卑劣人物?”
被他斥作卑劣,青年也没有什么喜怒:“八荒皆知,本君是不太好打交道。”他微抬了抬眼皮,“可喜的是,有一桩尊者必然知晓之事,本君亦想知道,只要尊者将此事告知本君,从今往后便再不需同本君打交道了。”
这算什么可喜之事,昭曦按捺住心中怒意:“你方才用藏无探过我的记忆。”他明白过来,蹙眉疑惑,“你究竟想要知道什么?”
青年的手指依然扣着茶托:“祖媞神的下落。”
六字入耳,昭曦脑中蓦地嗡了一下:这人竟发现了尊上复生之事;他果然不知成玉的身份;但他为何要寻找尊上,难道他已得知了尊上和他那段命定之缘?
许久,昭曦开口,嗓音发寒:“你和她……你知道了……”他猛地打住,“你,如此处心积虑寻觅尊上下落,目的何在?”
青年看了他好一会儿,若有所思:“看来尊者不欲让本君知晓的事还挺多。”但他也并不对此感兴趣似的,不再就此多言,只道,“祖媞神虽复生了,但未归正位之前形魂皆弱,无须本君言明,尊者作为她的神使,自该知道天地间有多少人觊觎她吧?本君如今,不过是想做一桩好事罢了。”
都是聪明人,话不用说得太过寡白,彼此便都能了解对方之意。确然,天地间对祖媞心怀不轨者众,可如何确保眼前的青年不是其中之一?目下有殷临守在尊上身边,她其实不会有事,但倘若让这位水神知晓了她的身份,又会生出多少枝蔓……念及此,昭曦微微肃神:“尊上乃无垢之光神,世间打她主意的不良之徒的确甚多,对此尊上也早有预料,因此才会点化我们四位神使常侍在她左右。保护尊上是我们神使之职,便不劳水神费心了。”
“尊者怕是理解错了本君的意思,”玉桌旁的青年勾了勾唇角,似乎是个笑,但因面色淡然,只是唇角微动,那笑便显得有些怠慢,“关于护佑祖媞神这件事,本君并不是在征询尊者的意见,本君是在同尊者做交易,”言辞不疾不徐,话中威压却深,半点不给人面子,“交易的意思是,只有让本君帮上这个忙,尊者才能拿回你被本君封印的法力,尊者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昭曦并非容易被人激怒的脾性,奈何青年气人的本事高超。“你这黄毛小儿,”昭曦寒声相斥,“安敢迫我辱我至此?!”
青年根本不当回事:“本君对尊者,已算很礼貌了。”他似突然有了一点额外的谈兴,“平日里当本君想要强迫人的时候,喜欢将人用捆仙锁锁在石柱之上用刑。”食指不置可否地敲着手中玄扇,“九重天上处罚犯错的神众,并不只有粗蛮的天火和雷刑,也有一些复杂精致的刑罚,刑司没人掌管的时候,本君兼过几十年主事,对每一项刑罚都有研究。”
这是个威胁。
“你……”昭曦捂住胸口,被气得仰倒,如果法力在身,势必立刻要和他厮打起来,然形势如此,只能强行忍住,“无知竖子,”郁气终是难咽,他冷笑,“你就没有听你的前辈神尊们同你提起过,人主帝昭曦是个软硬不吃的硬骨头?若是认为酷刑加身,我便能对你言听计从,你尽可试试!”
青年考虑了片刻,笑了笑:“本君方才想了一下,也没有试的必要,尊者同本君,其实不必走到那一步。”他淡然道,“天道所限,本君不能无故诛仙,尊者既不惧酷刑,用刑到最后,本君其实只能将你放了。但若你我走到那步田地,尊者身上的封印,本君是绝不会动手帮你解了,你便只能等到祖媞神归位那日让她帮你解印。”他看着他,目光沉静,“但没有法力护持仙魂仙体,你能不能活着等到那日,会是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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