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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离宫游玩本是常事,路过一县也稀松平常,但偏偏县令上前禀告,称数年前有一算命先生说县内似有天子之气。天子命人引而观之,却发现那牧羊人是多年前离散,早以为丧命的五皇子。天子幸蜀时遭遇兵变,五皇子的生母惨遭不测,连幼年的五皇子也不知道所踪,没想到如今竟能在此处重逢。天子涕泪纵横。
"好一桩父子团圆的美事哪。不知大人在其中穿了什么针引了什么线呢?"贺雁揶揄。
高仪但笑不语。
柳泠成亲那日,街市里坊间红绸铺天盖地,锣鼓的声音即使隔了数里距离照旧清晰可闻,贺雁胳膊架在窗沿,下颚压在手背上,眯着眼睛看窗外明朗的青天白日,"真是十里红妆。"
白日里高仪去答礼的时候带上了贺雁,贺雁于是看到了种种红绸和人人面上喜气洋洋的模样,"人人都欢天喜地的,只有大人这里死气沉沉的。"贺雁阖上了窗,回转过身,赤裸的脚探过去,正好踩在了高仪的下腹,高仪捉住了那只赤裸的足,拉扯之下贺雁失去平衡,仰面倒在了软枕上,但他也不恼,面上笑嘻嘻地玩弄似的将脚踏在了高仪的胸膛,脚趾玩闹似的去别开高仪的衣襟,高仪将折子一合,顺势坐到了贺雁身侧,贺雁手勾着高仪的肩坐起来,下巴压到了高仪的肩窝,柔软的发丝蹭在侧脸,高仪笑了一下,碰了碰贺雁的脸颊,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贺雁的低语。
"大人,阿逸现在可是皇子了,他感念大人么?"
只此一句就足以让高仪的眼神冷下来。
"到底瞒不过你。"
高仪话语中的冷淡不足以让贺雁退缩,贺雁咯咯地笑。"大人当时将阿逸送来我府里的时候可什么都没说,我可不知道这是位尊贵的大人。大人可曾料想过,万一我将阿逸弄残了或是凌辱了呢?"
高仪轻轻一笑,贺雁看着他的目光中似有挑战般的放肆,但他毫不置意,"你是我相信的好孩子。你毕竟没有做出那种种恶行。殿下会不会感念我,实在不是我能干涉的。殿下能不能离开我,才是我应当考虑的呢。"
贺雁拉长了声音应了一声,他无趣地倒回了榻上。手指绕着玉佩的流苏当作游戏,高仪的气息近在咫尺,对方俯下身亲吻了一下贺雁的耳垂,湿润的触感让贺雁不舒服地皱眉,高仪摸了摸贺雁的头发,"好好休息。"
"整日里都在休息。大人还觉得我休息的不够么?"
"小孩子脾气。"
高仪离开后贺雁随手将玉佩掷往墙面,清脆的声响后玉佩碎成两半落到地上。贺雁脸埋进了枕中。
高仪看似对他毫不设防,实际看管的严密。更要命的是他现在气力全无,本来他对习武之事就是打鱼晒网般的漫不经心,眼下动作思绪却也迟钝起来了。凭一己之力脱逃几乎是痴人说梦。而现在又有谁能够帮他?
贺雁想到了阿逸。高仪将那个瘦弱的少年送进庄内的时候他知道这不是一位普通人物,但高仪笑而不答,只说随便帮他找个差事即可。如此阿逸就成了贺雁庄内的侍从。高仪扔给他的脏活不少,让他做妓做饵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贺雁理智全失暴跳如雷的时候毫无顾忌,自然就顾不得身旁的侍从是不是一位尊贵人物。
贺雁将脸埋在了枕中,昏沉的睡意再度袭来,他喃喃,"我们当日应当就留在山谷中。"
六月时分,贺雁不知道的是,当今天子的身体愈发虚弱,而随着身体的大不如前天子却愈发暴躁,方士进言天子身体每况愈下乃是因为宫中有人行巫蛊之术,天子身在行宫,而宫人却已经在授意之下开始挖掘皇子与后妃宫中的地土。其中埋藏了偶人无数。
高仪陪伴圣驾,身处行宫。行宫中除了天子的亲随,还有甫被发现行踪的五皇子。高仪想来好笑,分明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天子如今却待对方如同宠臣一般。
二皇子在京中起兵的消息传至行宫,五皇子率先寻到了高仪,"如此这般,大人岂不是骑虎难下?"
面对这般质问似的口吻,高仪只是报以一笑,"骑虎难下的怕不是我呢。只怕是二皇子这样一来,再活不成了。"
面对在室中坐立难安来回踱步的皇子,高仪施施然拱手,"殿下还留在此处做甚?陛下那边怕是正缺人呢。"
对方却突兀开口,"就算二哥死了,皇位也未必轮得到我。"
"不劳殿下费心。"
五皇子凝视高仪片刻,随后挥袖而去。高仪随意地坐在太师椅上,他掩袖而笑,多有意思,将别人的命玩弄于股掌之中,同时自己也命悬一线的这种感觉,或许只有贺雁懂得这种滋味。厌弃所有人的时候,最令人生厌的那个人本该是自身。而濒死般的这种滋味,才叫做活着。
高仪长叹一口气。
京中事变时,贺雁被拘在府中半步不得出。二皇子先掌握了兵器库,又用死囚市商充作先锋,由此和天子抗衡。府中大门紧闭,在这闭塞的半分天地之外,外头已经是血流沟渠。
贺雁却由此感到了半分生机。但高仪的侍从紧紧地看顾着他,半步不离,对方或许是从贺雁平静的外表下看出了贺雁的企图,又或者是高仪早有叮嘱,无论起因如何,对方如同铜墙铁壁,在这样的看守下贺雁半分不得闲。
"大人如何叮嘱你的?"贺雁将话本倒扣在桌上,抱住单膝,似不经意般询问。
"只说让我照顾好公子。"
贺雁笑了一下,"我这么大个人还需要照顾么?"贺雁偏过头看窗外,外头是宁静的白日风光,只是若是仔细聆听,金属碰撞传来的铮铮声响隐约可闻,贺雁沉吟,似不经意般问,"真的不能放我走吗?"
侍从不答。片刻后那话似呓语一般,"公子要去哪里呢?"
"天下这么大,没有我半分容身之地吗?"
侍从不语。贺雁大笑起来,他从桌上扔了个小物件过去,侍从匆匆接了,本以为又是易碎的玉器陶瓷,却没想到躺在手中的是一只草结的蚱蜢,已经被他在手心中捏扁了,"或许我可以靠卖这样的小物件过活。"贺雁脸颊压在膝上,停不住地笑,"多滑稽。当日我一心以为大人才是能救我于水火中的人,我又害怕又绝望,好像大人才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眼下我却又想跑,多好笑啊。我倚靠他人,自食恶果也是活该。你走吧,我困了。"
侍从依言退却,这院落中不单单只有他一个。说句不客气的话,确是一只鸟都飞不出去的。房中寂静,片刻后侍从面色大变,他奔入室内,点燃的烛火在墙上投下一小片光晕,裹在被中的那个人扭转过脸来,弯着嘴唇笑,"真好笑,你以为我要寻死?"
侍从哑口无言。
贺雁将脸转回了墙,他闭上了眼睛,口中吐出的话生硬低沉,"我不死。我要活着,好好看着大人这么多年苦心经营到底是为了什么。"贺雁的手指抓紧了被沿,"我要看看我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侍从退出了厢房,他坐到门口的石阶上,对着月光看手中这只小小的草编蚱蜢,草丛中隐约听得见蟋蟀的声响,侍从端详了片刻后将蚱蜢掷进了草丛中,本就是草编的,从成型那刻起便就错了。
"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呢?"侍从呓语。
待到大人回来的那刻,他就再也见不到贺公子了吧。
贺雁愈发嗜睡。天子平叛后身体愈差,二皇子奔逃出京后被京郊兵士勒死于亲信屋中,天子午夜暴卒,死前只留亲信随侍在侧。而诏书上写明皇位传于五皇子。
贺雁被柔软的手指唤醒,细长的手指在他的面上点动,贺雁睁开眼,高仪半跪于榻前,低头凝视着他。贺雁笑了一下,人更加往被褥中蜷缩,"大人回来了?"他懒洋洋地问。
"越来越懒散了,这么多时日,尽在榻上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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