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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在一片悲伤里,各自流泪。归云最早醒来,勉力起身,要去继续支撑生活。她先做饭,将庆姑的那份送去了她房里。庆姑急促问:“展风去哪里了,不会上火线了吧?”归云不忍她伤心,摇了摇头:“他去医院看陆明了。”她喂庆姑吃饭,庆姑吃两口饭,心里的主意没丢下,又没头没脑,荒里荒唐道:“归云,你可别怪娘,展风不欢喜你,我不勉强他,他娶归凤也好,娘当你做女儿。”归云听她竟还念叨这意思,不免担心的,就安慰:“娘,您只管放宽心,我谁都不会怪,只要您好好保重身子!”但庆姑还是惶惶的,头脑已混乱,最荒唐的事情也跟着做出来。晚上,她唤了归凤去展风房里送换洗的衣服,待归凤走进去,她便一下将展风的房门紧紧锁起来。“妈,你这是干吗?”展风没防备住,万分焦急地敲门。庆姑只说:“我不放心你们,你们今夜就给我圆房!”闻声赶过来归云傻了眼。庆姑瞪着她,恶狠狠威胁:“这样才栓得住展风那野猫子的心,他甭想往外溜!”
归云见庆姑已经错乱胡涂得没边了,只得先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娘,您别再替他们操心了,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好的!”“对对对,一切都会好的!”庆姑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喜笑颜开,“等明日一切都会好的。”一边说着一边被归云带去自己的房里。房里的展风却是急得抓耳挠腮,像热锅上的蚂蚁。时而看看不知所措地坐在椅子上的归凤,她低垂着头,把手上的他的衣服叠了拆,拆了叠,反反复复,没有停。“归凤——”展风很艰难地叫一声。归凤没抬头也没作声。“我妈这样做,实在不对,你一个姑娘家,你看――”归凤开口了:“这算什么对不住?我自小就是你家的人,如何安排自当听你家的话!”她那么温柔地抚他的衣服。展风皱皱眉毛。这叫什么话?归凤怎么能把自己的命交给他?他急了:“不是的,归凤,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和自由,你也有!”“展风!”归凤站起身,眼圈红了,“从小到了你们家,在这个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是我最大的希望,这就是我的权利和自由。”她看穿了他要推却的心思,委屈死,也酸涩死。“娘这阵子受不住打击,她的话她做的事情,我们大家心里都有个度。你有你的想法,你想怎么做,我几时拦得住你?你何苦这样待我!”归凤憋牢一口气,却又泄了气,泪下来,在腮边,又苦又咸,还痛。真是什么念想都得不到。展风见她哭成霜打的芭蕉,更急了,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出了岔子。只一个劲说:“你、我、归云,我们打小什么样儿,现今还是什么样儿!我对你们的心,从没变过。”门“吱呀”一下开了,进来的是归云。“娘已经睡了。”归云晃了晃手中的钥匙,又见归凤哭红了眼,问,“怎么了?”
归凤抹了把眼泪,说:“好,你做什么,我不拦着你,现在有你知心的来解难,你可以放心走了!”归云不解,望望展风。展风叹口气,他握住了归凤的手:“我何尝不知道你们的心,你们全指着我,为我尽孝,解我的后顾之忧。我老要你们担待我――”他放了手,向归云归凤深深作揖。归云归凤唬一跳,归凤更是哭也哭不了了,只凄凄道:“你这又何必?”
展风左手拉着归云,右手拉着归凤,就像小时候一起跳房子,跳在一间房子里的,同一个屋檐下的亲人,他把他的友爱均分给她们。对归云和归凤说:“我这个做哥哥的,老拖累你们。明日我不得不走,娘还是要托你们照顾着,等战事结束,我就回来。”他手里的温度也分给她们,归凤小心地贪恋。“你要小心。”望着他,万分不舍他,留不住他。展风的心里生了一团随战火越烧越勇的热气,腾腾而起,扑不灭,要冲天大烧一番。他走到客堂间,对着父亲的牌位又跪下来,重重磕头,还是一下一下又一下。这灭不了的怨仇,在身体里东窜西跑,狠狠啃噬他的心头,只有到了战火燎天的地方方可泄出来。“我们都留不住他。”归凤对归云说。归云默然,也黯然。奔腾的情绪,已是甩开缰绳的野马,在上海滩蔓延。
十一气壮河山
月余的激战,激起了这个城市的骨血中埋没已久的血性,似乎前线的吃紧和日本人的飞机大炮并没有吓阻人们保卫家园的决心。十里洋场沸腾起来,男孩女孩,男人女人,自发组织义勇军,童子军,救护队,尽力支援。于是展风终还是走了。庆姑竟然没就此闹开,她只怔怔地说:“我是不是逼迫他太紧了?他没了爹,自是伤了心的,要报仇的。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再拉住归云问,“他这样一去是不是就快活了?”
展风留了话的,他现今编在救护组,每日往交通大学的国民伤病医院送伤患。这医院是几年前那场战争中由宋庆龄女士和何香凝女士共同号召捐建的。当初捐建的人或许也想到了这所医院还能有作用,因此并未把当年的设施做调离。坎坎坷坷六七年,确实第二次用上了。归云怕庆姑颠颠倒倒,什么都同她讲了,少不得连哄带骗还蒙混了一些。
庆姑还是说:“不成,我们还是得看着他。”她想每日去交通大学给展风送饭,归云归凤怎肯放人?只好答应每日轮流代替她去交通大学等展风,还要捎带回他的报平安纸条。但展风并不是每日都会出现,庆姑为此累累神伤担忧。
归云觉着庆姑老这样惦念着伤精神,干脆建议庆姑同小蝶娘一道去医院看护陆明。陆明的伤渐渐有了起色,心中也慢慢有了生机,倒是教人安慰了。庆姑果然将对展风的惦念放在了照顾陆明的身上,有了奔头,连带对展风的处境也乐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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