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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遇见筑前,就不存在‘谈得开心’。”伊集院忠栋咕哝道,“我刚赶过来,只是在路上撞见伊予守了,陪他切磋了一下。”
“切磋什么?”光秀翻着唱本,眼皮不抬的道,“泷川大人出自甲贺世家,你俩凑到一块儿不知是切磋武艺呢,还是歌艺呀?”
伊集院忠栋咕哝道:“我们交流了曲艺。他说要学唱歌,好让主公开心。见他执心甚诚,歌艺有进步,于是我就推荐他去跟藤孝大人学习‘古今和歌集’和‘百人一抄’里边的歌曲。”
“他真的有进步吗?”信澄掩着头巾凑嘴过来悄问,“他又自称关东管领了?”
伊集院忠栋点了点头,随即愕问:“难道还不是吗?”信澄摇头道:“谁知道他。”以头巾遮脸,往光秀背后一晃而隐。
藤孝微笑道:“九州风雷动,四方天地撼。素享‘九州奔雷’之誉,人称‘九州第一雷’的幸侃专程赶来为咱们主公撑场子,蓬壁生辉呀。”光秀翻了几下唱本,双手奉还,似带着心事瞥了藤孝一眼,蹙眉道:“你们这班唱高调的能人全凑到一块儿,我还是很担心到时候场子能不能撑得住。”
“撑不撑得住啊?”泷川这里推一下,那里按一会,兀自转来转去,听见有人招手唤他,“左近,你过来一下。”
泷川顾不得跟刚涌进来的一大堆生脸熟脸打招呼,只愕觑一下挤在其中的那颗巨大的圆脑袋,连忙寻声而往,凑到那眼神疯狂的家伙身边,好不容易挤过来,只见眼神疯狂之人指着一块展开的大布,质问旁边一张张困惑的面孔,“这是画影描形师刚送来的大图,你们看上边这两个是什么鬼?”
“什么东西呀?”泷川挤过来之时,听见有人疑惑不解的问。旁边还有人在琢磨道:“透着眼熟。就是记不起在哪儿见到过……”
“还能有哪儿?”眼神疯狂之人冷哼道,“十字路口那儿,我树立的‘天下布武’大牌子又给人破坏了。上边留有两个清晰可见的凹痕,前天只有一个,今天又多了一个,分明有人搞破坏。贞胜刚让画影描形师送来这两个凹痕的样子,你们看看这像什么?”
“哦,刚才我也看见了。”泷川挤近端详道,“头一个的形状依稀有几分像猴子。至于另一个嘛……”
“什么?”旁边瘦猴儿似的家伙伸头探觑道,“像我吗?这不是我!”
“当然不是你,”权六摇着小折扇道,“你哪有这么大?筑前呐,你往后退点儿,这么急着出位,挡住我了。”
那瘦猴儿般的家伙往人丛里缩了缩脖,随即又伸出来,笑问:“你们为什么说它像猴子呢?”
权六啧一声,伸折扇先敲开他往图上乱摸的手,随即落扇指住图形某处,不耐烦地说道:“筑前,你没长眼睛吗?这儿分明有条尾巴。除了你们猴子,人怎么会长一根尾巴呢?”
“我不确定这是一根尾巴,”那瘦猴儿样的家伙挨了一下敲打,刚缩回去又伸出手指着那个显似“木”字形状的凹痕图案,争辩道,“我们猴子的尾巴都很长,哪有这么短?”
“那也不一定,”信包捧着下巴琢磨道,“听说甲州那边也有短尾猴。”
贞胜惕觑道:“你是指,甲州那边跑来一只短尾猴,到我们这儿搞三搞四?”信包以食指敲着腮帮,说道:“别一提到甲州就紧张,跟受惊的刺猬似的。谁不知道甲州山里猴子最多,有时泛滥成灾,当地人又不肯打杀它们,跑出一只半只也不奇怪。况且就算它来了这里又怎么样?无非一只短尾猴。”
一个半秃脑袋的老头挤过来指着图形说:“不是短尾猴吧?这根尾巴显然比短尾猴更粗也更长一些。我见过真的短尾猴,那就只有一小坨儿。根本不是这个样子!”
“夕庵说的对,”权六点着头道,“甲州不论人还是猴子,个头应该都没这样大。不过我更纳闷的是,在它旁边又多出的另一个凹痕,显然这是某个人留下来的。我觉得隐约像个妇女的形态。你们看这像不像头很茂盛的妇女……”
“妇女?”恒兴不顾头蓬乱,连忙挤过来瞧着那个图形,低着头纳闷地说,“我觉得不像吧?虽然这根尾巴显得不是那么突出,但毕竟也是一根痕迹鲜明的尾巴。细瞧多少也有一点在那儿呀,怎么会有人觉得像妇女呢?你们仔细看看画影描形师临摩出来的这个‘太’字形状,绝不是妇女应有的样子。除非它显示出来的形状像是‘大’字,这样说还差不多……”
信包移开在图纸上的一根牙签,指着“大”字图形,说道:“哪有‘太’字?刚才那一点是我搁着的牙签儿而已。你再看清楚些,它根本就没有下边这一点。”
“怎么会没有?”恒兴不由懊恼道,“你们肯定搞漏了,如此重要的一点,怎么可能没有?我看这图案哪有一点像妇女,什么眼神呢你们?画影描形师去哪儿了,我要打他……”
眼神疯狂之人伸来一支金闪闪的折扇,啪的敲打他头,冷哼道:“你又跑哪儿去啦?这些天你怎么总是这样奇奇怪怪?”随即忽有所见,皱起眉啧出一声,讶问:“看你模样怎竟这般狼狈,身上和脸上这么多咬痕,被什么东西咬的?”
恒兴窘着脸犹未回答,信澄掩着头巾晃到眼神疯狂之人的背后,低声说道:“刚才大伙儿看见他跟那个孙八郎在树丛里鬼鬼祟祟,不知干什么……”
眼光疯狂之人转面问了一声:“谁?”信澄以头巾遮面,小声说:“就是那谁……”没等嘀咕完,接连挨金扇子打了好几下,惊忙捂脸道:“怎竟打我?”
“打的就是你!”眼光疯狂之人瞪视道,“敢在我背后偷偷摸摸小声嘀咕,你是谁?”
信澄掩着脸叫苦道:“我我我……我是信澄啊。”眼光疯狂之人闻言停手不打,轻抚其膀,点头道:“原来是你呀。”信澄缓缓移开遮脸的手臂,露出满是委屈之情的脸孔,随即立刻挨了一扇子打脸。信澄痛出泪汁时,听见那眼光疯狂之人冷哼道:“还委屈?你整天拿块布掩着脸干什么?自从跟那个养骆驼的家伙厮混到一起,越来越鬼鬼祟祟、闪闪烁烁,哪有一点为将风度?”
我藏到柱影后边,听见身畔有人低声问道:“右府似乎心情不佳,今儿显得烦躁。怎么回事?”高次在我之旁拿着箫子小声作答:“藤孝大人,我以为你比我更清楚。你不晓得,我就更不晓得了。谁知道他今天怎么回事,而且脸还肿了,有一只眼圈儿黑,高挺的鼻梁也瘀青而且略歪,惟恐有破相之虞呀。你说呢?”
我抿起嘴,听见藤孝在身旁压着话声询问:“显然他化了妆,刻意加以遮掩,我没看出来。有没有从他身边小姓那里听到些缘由?”高次伸出一只手,低声道:“没说别的,不过秀政说主公打球被球打了,还打脸上。”藤孝闻言一怔,讶然道:“右府玩球,被球玩了?可他为何竟想起去玩球呢?我怎么不知道竟有这种事情生……”
高次伸着手,东张西望的道:“那是因为你刚才没陪着主公,忙于拉你的圆头朋友去找光秀大人聊天,你俩一齐迈着碎步走路又这么慢,结果刚到那边,什么事情都结束了,哪场热闹你都没凑上。”藤孝小声探问:“是了,刚才光秀他们那边生了什么事,还放铳来着。树丛里好热闹,以为提前放烟花了……”
高次朝他眼皮下伸着手说:“也没多大的事儿,只是追几个不知从哪儿跑来的散兵游勇进树林了,闹了半天,一个也没追着。最奇怪的是……”说到这里,停顿不语,手朝前伸。
藤孝忙问:“什么事情奇怪?”高次伸着手,脸转开,却不言语。藤孝一怔,随即会意道:“噢,我明白。等一下就给你,不过你先说点有趣的。”
高次依然朝他伸着手,说道:“刚刚我听见秀满大人说,最奇怪的是他先前骑马撞到一个,还有马蹄踩着的一个,全都没留下尸体,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拖走了,或者没死透自己爬走了。总之没找到活人或者死尸,只留些血痕在草里。更蹊跷是,他们追进树丛里什么人影儿也没找着,而事先也没人见过这帮家伙打哪儿来的。唯一的线索只是捡到个好多年前关东一带人们惯用的旧物,有趣吧?”
藤孝听得啧啧称奇之余,问道:“什么样的旧物?”高次朝他眼前伸着手说:“蹊跷的旧物!利三大人说这物他知道来历很不简单,至于怎么不简单……”话到这里就不说了,手只是伸着,朝藤孝眼皮底下晃动。藤孝被吊起了胃口,不禁着急道:“利三怎么说?”
“利三这混蛋在哪里?”眼光疯狂之人突然喝问道,“他怎么还不自杀?听说最近有人常看见他在‘天下布武’那块大牌子周围转悠,以为没人现他还化了妆。我树立的牌子被人破坏,是不是他搞的鬼?”
光秀忙趋前跪陈:“主公,你先前虽然下令让利三自杀,不过在命令出后,又追回了。”眼光疯狂之人恼怒道:“你的意思指我是那种出尔反尔、朝令夕改的人了?”光秀忙道:“哪的话?主公最是英明,你饶了利三,我们都感激不尽……”情急之下,涨红了脸,眼泪出来了。
眼光疯狂之人冷冷地看着他老泪纵横,瞪视道:“一铁的家臣直治与主公不和,私自转仕了你,这是违反法度的,稻叶一铁提出申诉。这一申诉,把利三也告了,因为利三原本也是一铁的家臣,也是与主公不和擅自转仕了你。怎么你不连龙兴公子也干脆一块儿收留了?你收那么多稻叶山的旧臣干什么?还私收!”
越说越气恼,提脚踹光秀几脚,随即转顾左右,疾言厉色的道:“私自接收别人的家臣,容易引起家臣内战,因此在当下各家诸侯的法度里都是不允许的。光秀最爱干这种事情,你不好好给我去对付那个不肯顺从的元亲,还私下收留元亲的亲戚利三。没错,我最看这个家伙不顺眼!你们这种人,谁背着我勾结在一起搞三搞四,我都看你们不顺眼!”
光秀挨踹的时候,满堂目瞠口呆,我听见藤孝在后边小声叹气道:“这事早已揭过去,怎么又旧话重提?利三转仕光秀之际,正是光秀春风得意的时候,此时因为四国策略的转变,人们说光秀早已荣光不再。又因为元亲的强硬,主公对光秀居间斡旋不力显然也很不满。虽说时有踢打,然而主公对光秀还是很宽待的,下令让直治返回稻叶家,饶了利三不死,也没追究此事。至于挨踹被揍,大家习惯了,在主公眼里其实也没什么,他越宠信之人越不免常挨打骂,那位绰号‘猴子’的秀吉大人对此应该早已习以为常……”
秀吉缩在人丛之间,忙着小声探问:“主公近来似乎心情一直不差,谁知道今天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地脾气?”秀政朝他使眼色,摇着头悄言道:“大人你小声些,别招惹了他。他最近一直显得心神不定,尤其是刚回到家乡就变成这样心思难宁,睡也睡不好,夜里总是辗转反侧,唉声叹气……”信澄凑着肿脸伸来问:“你怎么知道他辗转反侧?”秀政啧然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听森兰他们说的,那帮小子晚上就坐守在他寝室外边呀。”
“守哪儿?”眼神疯狂之人听到后边有人小声谈论,转面睥睨过来。泷川忙停止与贞胜交头接耳,趋禀:“我会叫手下人守在大牌子那边,看看是谁在搞鬼。贞胜大人也是这个意思,并且他也要让人留心盯着,还将调来捕捉猴子的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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