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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阮大因宁百夫的消息而心生欢喜,拉着他就往洪太尉府赶,想快些让师父孙凉知晓两个师弟的消息,以免这大夜里的过分担心。东京府虽没严苛的宵禁,可是要在街上肆意狂奔也是不被允许的。白日里还好,街上行人络绎不绝,还能有个遮掩,夜里路上无人跑起来是更快,但也有更多巡城的兵将、差役、鸡人,跑起来的声音很容易引起他人警觉,即使是良民也很容易被当成贼人,给自己途添麻烦。
要是宁百夫自己还好,在城中施展他的“扁舟一叶”身法很难被人察觉,飞檐走壁、蹿房越脊,无不在话下,一炷香的功夫就可让他行二三百里出去,真有撞到官人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改换方向,如果他想,深宫内苑也去得逛得,龙床龙椅也睡得坐得。当然,他不会这么做,他的身法还没练到家,也不想给盗门、给高老探徒增祸端。现在有阮大在,又是要阮大带他去见孙凉,那自然更不能先行离去,自己是舒服了,可阮大跟不上自己的脚程,情理也不合适。
心中十分愉悦的阮大,总想和宁百夫问问,为什么山伯要叫他宁桔子,可是又怕问起来慢了脚程、耽误了时间,就只得咽进肚子里。开始时他还回头看看宁百夫跟着自己没有,看了两次就不再看了,因为宁百夫总是和他并肩而行。本来阮大身形魁梧,步子迈的也大,宁百夫却相对瘦小许多,步子也小,可见宁百夫一直都跟上飘在自己身边,也才想起在馄饨摊看到这小子那一身让人艳羡的“扁舟一叶”身法,便也不再担心了。
不过阮大也好奇,听师父提到过江湖中有人修炼内力,可以让招式、轻功挥更大的威力与效果,真要打斗也可以更为久战不衰。阮大好奇的是,宁百夫他能仗着出神入化的“扁舟一叶”飘多久多远,他是否有内功有内力?真有的话,那这书生岂不是比师父还要厉害。
思绪至此,阮大也不禁侧头又看了宁百夫一眼。
殊不知,宁百夫只是靠着多多练习身法,让身体更加适应、更为熟练,这样才有的持久。最开始得到这身法口诀时,自己本是不信的,但是书读多了总会无趣,无趣之时就要做些其他事情,于是他就想着依照口诀练习试试看,最开始的时候也只能保持百八十呼吸然后就摔倒在地,后来他利用读书时地理解不断参与口诀中的描述,每天无事便练习,春叶芽时便能坚持到三百个呼吸,到了第二年花开便可在一盏茶的功夫行二三十里,第五年终于可以坚持到半柱香的不停歇。
说来也有趣,口诀还是他从庄子的《逍遥游》、《齐物论》、《养生主》等文章中参悟所出。有一次小俞、小莫两个兄弟叫他一起到城外玩水,宁百夫不会玩水,但是坐在汴河边钓鱼看着他们玩水倒也可以,于是便答应一同前往。路上他和小俞、小莫说到了自己读书的现,好像是一种功法,那二人还觉得宁百夫是读书读傻了逗他们,便也没放在心上。可在钓鱼时,二人在水中不断吵闹,让本来将要咬钩的鱼儿们都惊扰地不敢靠近,宁百夫便盯着河水不时地波动出神,想到《逍遥游》中所写:“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天的颜色是该有的颜色?什么是天该有的颜色?想至此他看了看天。天多大?天应该有多大?大鹏鸟看到的天和我看到的天是一样的嘛?那我呢?我看到的天是多大?我可以看到多大的天?水不够深就无力承载大船,那多深的水才可承载船只?我可以成为一条船吗?能承载我的是溪流还是湖海?还是说,我只是一片叶子,有一个浅浅的水洼就已足够?但是水洼中用杯子当船就没有用处,是水太浅还是船太大?
那我可以做一只鹏鸟吗?还是,只做一只小鸟?我的水多深?而我是一片落叶?一个杯子?还是一艘船?
宁百夫呆呆地看着鱼线在流动的河水中忽上忽下,忽隐忽现,脑中的思绪跟着逐渐混乱,眼神中也只剩下木然。他不禁站起身,向天空伸出手,再试着握紧,好似要一把抓住天空般。有一片落叶顺着河流漂到了岸边,摇摇晃晃想要抓住泥土、不再被水流带走,然而落叶怎会有力气与河水抗衡,只能被动地接受命运。那,我能抓住泥土吗,还是抓住流动的河水呢?试着把脚尖点在水面,河水顿时浸湿脚上的布鞋,看来水盛不住自己啊,可是,土地就能盛住,水为什么不能?他又试着踩在水面上,这次其实是,轻轻地点在另一片落叶上,这下,他竟然踩住了。一只脚的脚尖点在落叶上,让他借力站了起来。这一幕被不远处的小俞、小莫尽收眼底,二人看到如此骇人场景更是慌张,要知道以轻功见长的大门主“抚柳老猿”高老探和二门主“月下飞鼠”左丘无孔,都不可能站在水面上,再多给一百片、二百片叶子都不可能。
而宁百夫,仅仅是个瘦小的书生而已。
后来小俞、小莫把这天看到的景象报给了大门主高老探,他们说:“是不是宁书生入了什么邪教学了什么妖法,才可做出如此骇人听闻的动作。”高老探初听时也觉有疑,担心这个自己视作半个儿子的宁百夫是不是真的像小俞小莫说的一般,学了什么妖邪之术,于是在夜里偷偷躲到书院里、宁百夫屋顶上掀开瓦片观察,几日下来,现他在读书后确会练习一些动作,但说是轻功动作又不太像,有时是左脚点地、右脚踩在左脚上,再试着跳起用左脚再踩在右脚上;有时又是微微屈膝良久,再忽地跳起,左右脚快交替互踩;有时又是前后左右地晃来晃去画着圆圈,好似在躲些什么一般。本来是高老探是担心的,但是看到宁百夫每次练完后还会背诵诗词,便觉得这孩子脑子还够清醒,自己担心是多余的。
再后来,去偷经城门郎马鞍的那次,因为担心宁百夫很有可能碰到守门兵士,高老探便在暗中跟随以护着孩子周全,可远远地看到宁百夫以极其巧妙的身法绕过坐在城门案桌检查记录的经城门郎和附近的兵士、给马咬衔、脱卸马具,再收衔飘然离去后,高老探顿觉孩子是真的长大了,再也不是自己曾经帮助过的那个因为偷书被抓而一脸窘态的宁书生了。于是,他也放心了。
阮大与宁百夫二人脚步总是要快些,没多一会儿便已到了洪太尉府宅。远远地看到大门外挂着两颗写着“洪”字的大红灯笼,宁百夫不禁扯住阮大要其停下,说:“阮大哥,这太尉府我怕不好进吧?”
阮大这时才想起来师父带他们住的是洪太尉府,那毕竟是殿前太尉的府宅,他阮大进出还算好说,这两日和洪府管家混的还算熟悉,可突然带个陌生人进入的话,守门的兵士都不会放行。阮大挠了挠头,道:“宁兄弟,是我考虑不周了,确实这洪太尉的家你可能进不去。要不...”
“要不?”宁百夫想想确实,自己是盗门中人,又是大门主高老探亲近之人,虽然平日里小心谨慎,可若真是被洪信、兵士盘问,难免不会露出马脚,便道:“要不,阮大哥你自己进去,我在这巷子里等你师父和你便是。”
“也好,宁兄弟你别乱走,洪太尉府宅附近大多是朝廷官员住所,小心为上,我片刻就带师父出来。”阮大叮嘱道,说着拍了拍瘦小的宁百夫肩膀。
宁百夫点了点头,看着阮大走进洪信府宅,想了想,还是双腿一蹬翻到了巷子一旁伸出院墙的檐角,趴伏在这户房顶上,躲在一上面一来可以避免被巡逻兵士看到,二来也可借着屋顶积雪做掩饰。只是这趴上去还是有些冷的。月光洒下来,也可看到宁百夫背面朝向夜空,并没有像积雪一样闪出点点星光。倒是他控制着,控制自己呼气的方向,不然有白色的雾气飘起,也怕有眼尖之人现,还是小心为妙。
走到洪太尉府宅门前的阮大,被兵士问询后大门打开,走出来的正是洪家管家洪方。洪方见来人是阮大后赶忙说道:“哎呦阮大郎,你出去两个时辰,不说你师父,老爷等的都睡下了。”不待阮大回话,看他只是一个人后继续道:“你的两个师弟没一起回来啊!那可有他们的消息?”
阮大点点头。平日里和师父说话最多,即使十弟在也不会像洪管家此时一样,话说的让人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那就好,那就好,有消息就好,看你的样子也是好消息。快进来,进来去向你师父禀告一番吧!”说着,洪方让出身位,不待阮大再回答就领着就往院中、他们师徒四人客房的方向走去。院子里众人大多都睡下了,只有管家和二三仆人、丫鬟在轮流值守各处。院外有兵士把门,院内有仆人巡视,太尉府讲究牌面的同时,也是对朝廷官员的重视。
走过院内前厅回廊,在一处丁字口停下,洪方对阮大说:“大郎你见孙先生吧,我也要和老爷禀报一声你回来了才是。”
“洪管家说的是,劳您费心了,我自去找师父。”阮大双手抱拳道,随后便自行去师父客房。
拇指压住四指握拳,快且短促地敲了敲师父孙凉的房门,门“吱呀”一声打开,正是孙凉有些阴郁的面目,低眉看了眼阮大问道:“老二老三人呢?没和你一起回?”
“报师父,我没找到两位师弟。”阮大道:“但是我见到了知道他们消息的人,说他们现在无事。”
听闻阮大如此说,孙凉觉得有些奇怪,张十和孙云两个徒弟,在东京也不认识什么人,这是留在了何处不回来?而且还有人有他们两个的消息专门带话过来,便低声问道:“那是何人?”
“他叫宁百夫,应该是盗门中人。”阮大回道。
“盗门?”孙凉回头看了一眼阮大,心中有些疑惑。
“是,吹香阁的山伯说他是盗门的人,他自己也有透露,只是没有明说。”
孙凉坐回床榻上,又起身踱步,白玉狮子球在手中出“咯愣愣”的声响,在寂静的房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阮大不知自己带回来的消息是否让师父满意,而孙凉也没怪阮大,他知阮大这个徒弟较为木讷,打探消息情报很难,便只能自己分析。
随后驻足停下,问道:“今夜里老大你还见过什么人没有?”
阮大回道:“还有吹香阁的山伯,和一个馄饨摊的摊主,好像叫石馄饨。对了师父,山伯与宁百夫是认识的。”
“山老头和这个盗门的人认识?”孙凉喃喃道。山横碧是不会坑害自己的,那这个叫宁百夫的盗门子弟应该也没什么问题。有些事情,这人应该也不知道。
“他现在何处,老大你带我去见他。”孙凉道。
“太尉府我怕他不好进来,便要他在外边巷子里等候,师父您看,已经这个时辰了...”阮大道,他的意思,这个时辰,走大门太明显也不好,难免会让洪太尉、守门兵士起疑,不如还像前日去繁塔一般,翻墙而出。
“嗯,你说的是,我自然知晓。走吧。”说着,孙凉先行开门出去,要阮大在后带好门窗。阮大知道,师父是担心十弟、云弟的,自己徒有高大身体却不能被指望太多,很难为师父分忧,以前跟随师父出去的时候本想着可以互补。互补是有一些的,但是师父他老人家的武功却好似并不是太适合自己。
想至此,跟在孙凉身后的阮大,心中真的凉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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